按規定,外國醫生想在美國行醫,須通過和美國醫學生畢業時同等水平的考試,取得執照。然後和美國醫學畢業生同時在教學醫院按專業的不同,一起做一年實習醫生(Intern)和三年住院醫生(Resident)。
八十年代初我來美國考取執照後,到UCLA系統的洛杉磯縣屬港灣醫院實習。醫院對受訓的醫生提供免費伙食,其水平高低要看你的指望。我來自經濟起飛前的中國大陸,就食材來看,那是大大超過我在大陸做醫生的水平:牛奶、雞蛋、各種肉類、豆類、青菜、水果,主食是各種五榖。
食堂也歡迎在職醫生就餐,但要事先買餐票。上班的主治醫生多和我們一起吃午飯,很是熱鬧。最難得的是菜飯都做得很衛生,就是口味和中國的烹調法不同。例如按中國的習慣,應該大火炒的豬肝片,他們卻用蒸的,且沒有大蒜、辣椒之類相佐,只能靠餐桌中的鹽,簡直難以下嚥。所以我們一些東方來的人,把美國伙食稱為營養藥。
吃了四年的免費營養餐,終於畢業了。我忙於找工作,看到洛杉磯縣監獄醫務室招聘精神科醫生的廣告就前往一試。正好醫務室的負責人來自台灣,對我極表歡迎。他先談了一般的和較有興趣的問題,又帶我到有關各處參觀,尤其是他所管轄的一個三十張床位的留醫觀察室,其中最多的是輕型的各式精神病人。在我看來,那個單位其實就是一個設備相當完善的小型醫院,並且沒有重病患者,因為病情加重時就會轉到監獄外的專科醫院治療。醫生的工資與所有洛杉磯縣屬醫院相同,所以其吸引力並不小。
我和這位領導談得十分融洽,充滿同胞之情,不知不覺到了午餐時間。他請人給我們各拿一份和所有病人或囚犯一樣的午餐,放到辦公桌上,菜盤上有一個嚴密的蓋子和一套餐具和紙巾。我把蓋子一打開,大吃一驚。菜盤、菜式、餐具和我在縣屬港灣醫生食堂吃了四年的飯菜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別是這裡多了一條雪白的紙巾。
我回到醫院後,對照了醫生食堂的每周菜單表,那天的午餐菜式在監獄吃的和在醫院吃的完全相同,是由同一張表打印出來的。
怎樣看待這件事呢?如果想說恭維話,你可以說,了不起,美國囚犯的伙食和醫生一樣。如果要唱埋怨歌,你可以說,美國受訓的醫生所吃的免費伙食和囚犯一樣。都沒有錯。事實是,美國的囚犯所受到的人道主義待遇,真的是第三世界國家的人所不能想像的。
來美犯大忌
我在一九八○年獨自來到美國大學醫院進修精神科,找到一個周末在診所做針灸的工作。病人少時,有機會和扎針的病人聊天。我剛來,對於一般工薪階級的收入很好奇,想知道與中國大陸相比差多少。於是,我向一個等待扎針的中學女教師發問。我知道問薪水是不禮貌的,所以問得拐彎抹角。
先問得她是中學教師後,我說,聽說中學教師工作很辛苦,她說還好。我問:「教師一個月能拿多少錢?」她沒有直接回覆,而是說要看教哪一科。我隨意挑了數學科再問,她說:「那要看是教高班還是低班。」高班吧!高班教師薪水應該比較高,她又說要看教師的年資高低。十年呢?算資深教師了,她還是沒給個答案,只說得看他得過什麼學位。我越問越好奇:「就算四年,得到了學士學位吧。」 她淡淡地回答:「那要看他是不是畢業後是馬上就來教。」
這時,指示針灸的時鐘響了起來,於是我對她說聲「Excuse me」後就走進治療室,給病人拔針,宣布治療結束, 讓她穿上衣服。那位女病人從治療床上起身的時候,對著我的耳朵悄悄地說:「醫生,你還沒有聽出來嗎?她不喜歡你問她的收入。哪有你們醫生多啊!」這時我才恍然大悟,犯了大忌。趕忙對這個友好的病人表示感謝。
另外有一次,也是在針灸辦公室,又犯了一個大忌。一個病人打電話來,問到一些有關針灸的問題,秘書把電話給我,要我回答。我懷抱滿腔熱情,盡量回答病人問題。這個病人問得很仔細,我也答得很仔細。就這樣,在電話上一來一往,不知談了多久,秘書忽然給我一張小紙條,上面寫了兩個字加一個問號﹕「Free Consultation?」(免費諮詢嗎?)她的意思很清楚,她不喜歡我向病人提供免費諮詢,我只好對病人說,「你來診所看病的時候我們再詳談吧!」
我在大陸時,歷來聽說「一寸光陰一寸金」和「知識就是力量」。不知道美國的座右銘不同,那是「一分知識一寸金,光陰也不能白扔」。難怪我後來發現美國醫生大多數不多話,問病、檢查,悶聲開化驗單或處方後,交給護士,由護士去應付病人。病人就算有問題,也很難插嘴發問的。這和我在大陸做醫生的作風真是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