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答案是向周有光老先生学习
周先生是汉语拉丁拼音化系统创始人之一,他生於1906年,今年元月已满107岁,目前仍然健朗,上图摄於今年元月满107岁时,还在用电脑著书立说。他在1933年(27岁)时与当年24岁的张允和女士结婚。婚姻美满,育有一子,相伴历时69年,妻於2002年先他而去,享年93岁。当年周先生已是96岁的高龄。同甘共苦、相濡以沫近70年遭此打击,大家无不为周先生的健康担心。可是,周先生在一段时间的调适以後,重新开始了新的生活,他并没有续弦,而是继续写作,决心活完自己的天年。他是怎样调适心态的呢?请读以下周先生去年的一段自叙。本人读後深受启发,认为解答了本文所提出的问题,「八十以上老人的老伴如果先走怎么办?」我相信它也是我们老年文友中很多人经常考虑的问题。因此把文友原先原来的PPS转换成叙述文,一字不改,并加上周先生今年初过107岁时的相片写成此文供参阅。
106岁老人周有光先生自叙
2002年8月14日,我的夫人张允和因心脏病突然去世了,享年93岁。半年后,2003年2月16日,三妹张兆和,沈从文先生的夫人,也突然去世了,享年也是93岁。姊妹两人,先后去世,都是享年93岁。
人生就是一朵浪花
张允和的去世,对我是晴天霹雳,我不知所措,终日苦思,什么事情也懒得动。她的身体虽然一直不好,但生命力却很旺盛,那么富有活力,如今走得这么突然,谁也没想到。我们结婚70年,从没想过会有一天二人之中少了一个。突如其来的打击,使我一时透不过气来。我在纸上写: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那是唐朝诗人元稹的诗,现在真的都来了。
后来,我走出了这次打击和阴影,是因为想起有一位哲学家说过,个体的死亡是群体发展的必然条件。人如果都不死,人类就不能进化。多么残酷的进化论!但是,我只有服从自然规律!原来,人生就是一朵浪花。2003年4月2日的夜半,我写了篇文章《残酷的自然规律》,那时我年已98岁,明白了生死自有其规律。
所以,我接受了这一切,不管有多残酷。很多事就是这样,你往伤心处想,越想越伤心,我和允和结婚七十年,婚前做朋友八年,一共七十八年。老了在9平方米的小书房里,一个桌子,两把椅子,两个人,红茶咖啡,举杯齐眉,大家都说我们是“两老无猜”,多好。现在剩下我一个人,怎么受得了?但是换一个想法,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然。对人生,对世界,既要从光明处看到黑暗,也要从黑暗处看到光明。事物总有正反两面,同时存在。盛极必衰,否极泰来。道路崎岖,但前面一定有出路。我妈妈常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孩子的天真,就是告诉我们,未来是光明的,我又何必整日凄凄苦苦呢?
“四朝元老”
允和火化那天,我听从了晚辈们的话,乖乖地待在家里,没有去送葬,我只是吩咐孩子们,天气太热,不要惊动高龄亲友,简单处理了一切就好了。我想,形式不重要,对张允和最好的纪念,是出版她的遗作《浪花集》和《昆曲日记》。我编辑好了她的书,又用两年的时间,终于感动了上帝,使两本书得以出版,我很欣慰。
对亲人的死如此,对自己的生命我也用这样的态度:一切应顺自然。85岁那年,我离开办公室,不再参加社会活动,回到家里,以看书、读报、写杂文为消遣。常听老年人说:“我老了,活一天少一天了。”我的想法不同,应该反过来想,我说:“老不老我不管,我是活一天多一天。”每天都是赚的。我从81岁开始,作为1岁,从头算起。我92岁时候,一个小朋友送我贺年片,写道:“祝贺12岁的老爷爷新春快乐!”
我生于清朝光绪三十二年(1906),经过了北洋政府时期、国民政府时期、1949年后的新中国时期,被有人戏称为“四朝元老”。这一百多年,我遇到许多大风大浪,其中最长的风浪、也是最艰难的时候,是八年抗日战争和十年文化大革命,颠沛流离二十年。但不都过去了吗?我年轻时候,身体不好,健康不佳,生过肺结核,也患过忧郁症。结婚的时候,算命先生说,我们婚姻不到头,我活不过35岁。我不信,结果早就活过两个35了。可见生死不要太在意,每一天好好活着就好。
心宽室自大
1956年,我从上海调到北京,在“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工作,很幸运地逃过了反右斗争。我当时住在沙滩原来北大校内,一所民国初建的小洋楼里,小楼原来是给德国专家的,算是“名胜古迹”,但年久失修,很不合适居住。我住其中的两间半,两间半房子住了五口人,我为此写了篇《新陋室铭》:“房间阴暗,更显得窗子明亮。书桌不平,要怪我伏案太勤。门槛破烂,偏多不速之客,地板跳舞,欢迎老友来临。卧室就是厨房,饮食方便;书橱兼作菜橱,菜有书香;喜听邻居的收音机送来的音乐,爱看素不相识的朋友寄来的文章,使尽吃奶气力,挤上电车,借此锻炼筋骨。为打公用电话,出门半里,顺便散步观光。”
房子小是小,我照样过得开开心心,改革开放后才搬进了分配的“新简易房”,也不大。人家都说我的书房太小,我说,够了,心宽室自大,室小心乃宽。我是有书无斋,却不在意,我是宁可无斋而有自由,也不要有斋而无自由。老伴去世后,我晚上就在沙发上屈腿过夜,不再回卧室了。
不要急,慢慢来
别的困难也都是这样过来的。1969年冬天,我随单位下放到宁夏的五七干校,在那里劳动了两年四个月,很苦啊,可是对我的健康很有好处,百治不愈的失眠症居然痊愈了。作诗曰:人讥后补无完裤,此示先生少俗情。在农村裤子破了没法补,我就用橡皮胶布贴上,引得全家人哈哈大笑。后来聂绀弩看到了,
2003年底,我去医院检查身体,住进病房不到五分钟,主治大夫就发了一份“病危通知单”。我有个习惯,到一个新地方先检查一下防火通道之类的,以便有突发情况时能够应对。结果我正在看消防通道,七八个护士医生到处找我,把我抓到病床上,要我平躺,不能动。我笑眯眯地要他们:不要急,慢慢来。
我99岁生日就是在医院里过的,医院送我一个大蛋糕,一大盆花,还有其他玩意儿。我成了医院的观赏动物,大家都跑来看我这个高龄的稀有品种,说我好嫩的面相,我就随便他们看,我是大熊猫嘛。佛家说,和尚活到99岁死去,叫做“圆寂”,功德圆满了。我可功德圆满不了,病愈回家,还要在斗室里读书生活,消磨未尽的尘世余年。
人生就是一场马拉松长跑,不要太在乎一时的长短,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来时迎,去时送,万事顺应自然,万事莫要勉强,就是最好的了。
附文:
周有光其人
新京报作者:张弘 2013年01月13日原标题[学者周有光迎108岁寿辰]
“四朝元老”百岁之后三出新著
周有光,1906年1月13日生于江苏常州,那时还是清朝光绪年间,他的一生经过了晚清、北洋、民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四个时代,有人戏称他是“四朝元老”,更有人将他看做百年中国从传统过渡到现代的一个缩影。
50岁前,他是金融学家和经济学教授。改行从事语言文字学之后,他花费三年时间,用26个拉丁字母作为注音基础,主持编写了今天通用的汉语拼音方案。58岁以后,他将关注的目光从语言文字学扩大到世界史、文化学和人类历史演化规律等问题的探索和研究上。这位中国语言学家、文字学家通晓汉、英、法、日四种语言。
2005年,100岁的周有光出版了《百岁新稿》,2010年,又出版了《朝闻道集》,2011年,他出版了《拾贝集》。迄今为止,他仍然笔耕不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