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在伊拉克打了十一年仗,死了數千名士兵,傷者無數,耗資萬億。這一切,按照小布什的說法,目的是在中東建立第一個民主政權。可是,伊拉克雖然有了選舉,卻稱不上民主,其領袖馬利基是個種族主義者,擴張什葉派,壓迫遜尼派和科茲族,使族群矛盾與衝突越來越尖銳。若是按照前副總統錢尼和他的搭檔國防部長朗姆斯費爾等人的說法,美國的目的是要在伊拉克建立一個永久根據地(美國在巴格達建造了全世界最大的大使館,并在該國境內建造了四個龐大的永久性軍事基地)。但是,由於馬利基政府不肯簽駐軍協定(美國兵犯罪不受所在國的法律制裁),美軍被迫於2011 年年底全部撤離。這兩大目標都落空了還不說,現在,來自敘利亞的遜尼派武裝部隊輕輕鬆鬆地佔領了伊拉克的第二大城,最大的煉油廠,和邊境的一大片土地,大有將該國一分為三的勢態。如果伊拉克被分為什葉區、遜尼區和科茲區,則美國十一年犧牲所帶來的一點點成果就泡湯了。
絕的是,當年設計侵略伊拉克的那批新保守主義者突然都跳了出來,出現在電視上和報紙專欄中。他們跳出來的目的不是承認錯誤,向全國同胞表示慚悔,而是為了攻擊奧巴馬。前副總統錢尼理所當然地是這一派的代表,他在《華盛頓郵報》寫了篇評論,裡面批判奧巴馬的名句是:“極少美國總統會在那麽多的事情上錯的那麽利害和傷害到那麼多人”(Rarely has a U.S. president been so wrong about so much at the expense of so many)。此文一出,大家為之譁然,所以右派的FOX電視臺專訪他時,金髮碧眼的女主持人居然會問他:“你説薩達姆擁有大規模毀滅性武器…你說我們的軍隊會受到民眾的夾道歡迎…現在,在花了將近1萬億美元、4500名美國士兵喪失生命之後,你怎麽回答那些質問你的人提出的這個問題:‘你才是哪位在那麽多事情上錯的那麽利害和傷害到那麼多人的人’?”。
許多論者認為,小布什在錢尼的擺弄之下,指使國務卿鮑爾到安理會作偽證,指責薩達姆發展核武,是美國外交史上的一大恥辱。然後,在得不到安理會認可的情況下,發動北約組織去進攻伊拉克,是小布什這位公認為美國最無能總統犯下的最大歷史性錯誤。錯誤之一就是把伊朗的死敵給打垮了,造成伊朗(什葉派)成為中東獨一無二的強國,從而使美國在灣區的盟友們-遜尼派的石油生產國-極度不安,尤其是沙特阿拉伯。錯誤之二就是美國在中東的糾纏不清使它無暇東顧,以至於讓中國趁機坐大。錯誤之三就是打仗卻不肯追加預算,同時還減稅,從而造成赤字猛升,傷到了美國的元氣。
《紐約時報》最近作的民意調查中問:“你認為跟伊拉克作戰的後果值不值得美國人的性命和其他的代價?“(Do you think the result of the war with Iraq was worth the cost of American lives and other costs of attacking Iraq, or not?)75%的人回答:不值得。這本來可以認為是對這個錯誤決定的最後判決,可是,在遜尼派恐怖份子向巴格達挺進和美國又派出300人的顧問團之後,伊拉克的悲劇和美國在其中的角色可能還沒有演完。
且讓我們簡單談談下面的問題:到底錯在那裡?是不是僅僅是小布什的錯,或者新保守主義派的錯,還是另有出處?
我們發覺,美國的外交運作似乎奉行兩條行為準則:第一,在國際關係中,沒有永久的朋友:第二,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我們要問的是,這麼做到底行不行得通?
1979年,前蘇聯引兵進入阿富汗,建立了一個非宗教性的傀儡政權。當時卡特的國家安全顧問布列辛斯基立刻指使中情局跟巴基斯坦的情報組織ISI密切合作(ISI跟後來被定性為恐怖主義組織的宗教組織之間一直保持着緊密的聯繫,甚至直接控制),並且還暗中取得沙烏地、埃及與中國的合作,對阿富汗的聖戰組織提供大量軍火、武器及其他援助,讓他們去對付哪個傀儡政權。布列辛斯基於1997年在跟CNN進行的一次訪問中將此事的前因後果和盤托出。本·拉登這位宗教狂熱者和他的基地組織就是在那時得到CIA的培訓和武器的。
在那之後,伊朗與伊拉克進行了八年的慘烈戰爭,而美國卻是站在侵略者薩達姆一邊,向伊拉克的提供武器和情報。為什麼呢?因為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朋友(1979年伊朗將美國大使館66名工作人員扣押為人質,長達400天),而伊朗是美國在中東的主要敵人。之後不久,薩達姆侵略科威特,所以美國通過聯合國,於1990年發動了三十四國聯軍,回過頭來打伊拉克,是為第一次伊拉克戰爭。2003年,小布什以薩達姆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為藉口,第二次侵入伊拉克。不像他父親當年,沒有鏟除薩達姆政權,他則徹底毀掉了伊拉克的政治結構,解散了數十萬軍人,其中一部分隨後成為反美和種族衝突的肇事者。
我想要指出的是,美國憲法樹立了政教分離的基本原則。這是因為清教徒在英國受到迫害,所以到了新大陸他們對此極度堅持。美國人一向也以此自豪。但是,為了冷戰,它卻支持了今天被它認定為恐怖組織的塔利班和基地組織(或它們的前身)。當年它協助這些組織,推翻了蘇聯在阿富汗建立的非宗教政府,也就是俗世政府。問題就出在這裡:那個俗世傀儡政權很可能自己會垮掉,或者被塔利班推翻,如果美國置身事外,那它的手就沒有染上阿富汗內戰的血。如果哪個傀儡政權自己不跨,則一個俗世政權會推廣教育,包括塔利班嚴厲禁止的對女子的教育,惠及整個阿富汗社會。以阿富汗的利益出發,這未嘗不是件好事。如果美國堅持它政教分離的原則,即便該傀儡政權是蘇聯所建,它也不應當去支持宗教狂熱者去推翻它。如此,本·拉登和他的基地組織就不會得到CIA的訓練,也就不會導演一場911事件。911 事件不發生,美國就不會反恐。美國後來也不會捲進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的兩場戰爭。請問,如果沒有反恐,美國會是今天的樣子嗎?
美國當初當然不可能想象到,本·拉登會導演一場利用美國自己的民航機炸掉紐約市雙子樓的驚人事件,當然更沒有想到它會被這些狂熱者引發的一連串事件糾纏了十多年而無法脫身。它當然做夢也沒有想到,伊斯蘭宗教狂會發展到今天這麽無所不在的地步,和中東會變成今天這樣的爛攤子?但是,仔細想一下,為什麼一個堅持政教分離的國家,一個依靠有容乃大的精神而成為世界超強的國家,會違背自己的基本原則,幫助和促進了思想上跟它立國的自由主義完全對立的恐怖集團?我們可以問,把”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的操作程序取代了自己的建國理想,這種急功近利和短視的做法是不是讓美國自食其果?
稍作聯想,美國難道不是把中國當作假想敵嗎?同樣的道理,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朋友,所以美國就拉攏它同跟中國作對的日本、菲律賓和越南之間的關係。如果能夠,它會把整個東盟和印度也拉過去。但是,這麼做難道真的符合美國的長期利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