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崛起的标志是综合国力超过美国而非全球影响力超过美国。如果我们只追逐后一目标,结果将不会太乐观。
中国正在跑步进入“一带一路”时代。一方面,这意味着中国天下治理理念的大调整,从“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变为“走出去、和平建立各种共同体”,而且是共商、共建、共享,强调与沿线国的发展战略对接。从在自己家里埋头“修文”,转为到别人家里帮助“修基”(指互联互通,也包括其他投资项目,以第二产业为主),而且是和平方式,这是几千年来的巨变,是一种适时的转换,有助于中国从有全球影响的地区大国转为综合性全球大国。
作为新一届中国政府勾画的对外总体战略,2013是“一带一路”规划年,2014是布局年,2015则是落实年。迄今为止,已经取得了不少成果:政治与安全领域的亚信机制与双轨思路,经济领域的几个经济走廊(孟中印缅、中巴、中蒙俄)与升级版中国—东盟自贸区,基础设施领域若干海陆大通道的规划,贸易领域的亚太自贸区倡议,金融领域若干实体的建立(亚投行、金砖国家新发展银行、丝路基金,以及规划中的上合组织银行)。
这些国际机制或构想,或由中国倡议建立,或由中国发力推进。而人民币国际化、高铁进军海外,则为此提供了现实的例证。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亚投行(应该叫亚基行),有变成亚欧开发银行乃至二世行的势头。而且,中国的GDP在2030年内超越美国可能性很大,这是否意味着中国可以开始替代美国构建自己的国际体系,并且首先从经济领域、周边国家、加上某些全球功能领域开始?这就需要评估中国崛起的限度与崛起的标志,从而为中国参与世界秩序(首先是经济秩序)的重建提供比较理性、客观的参考坐标。
综合国力可以超过美国,但对全球的影响力难以取代美国。原因很简单,对世界的领导或者统治归根到底是文化的领导与统治,而中国文化是一种区域文明。日本经济发达,只要美国一放手,成为政治军事经济大国并不需要太长时间,但是,韩国、中国、印度、中亚、西亚,都不会认为日本是亚洲的领导者。因为日本文明在日本以外影响非常有限,只能限于动漫、饮食等有限领域。中国文化在世界上类似如此。只有伊斯兰文明与基督教文明的影响较为广泛,但伊斯兰文明在开放性、经济能力、政治吸引力方面,也具有明显的局域性。唯有基督教文明在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诸方面有主导世界的能力,所以,过去500年里,主宰世界的都是基督教国家,美国从英国手里接过全球霸主地位的主要秘密也在于此。
所以,崛起的标志是综合国力超过美国而非全球影响力超过美国。如果中国追逐后一目标,将是中国衰败的开始。这是第一个判断。
基于上述判断,以及中国比较优势在第二产业产能、基础设施建设经验、资金、国家动员能力等方面,在服务业领域还属于等待开放的领域,科技创新能力也不足。因此,中国把欧亚大陆尤其是大周边国家列为一带一路的重点实施区域,这无疑是明智的。
但还应该注意到中国优势中隐藏的不足:国家动员能力强,国有企业为主的对外投资格局,使得中国的风险抵抗能力更高,可以进入一些高风险国家、地区与项目,如伊朗、10年前的伊拉克、1990年代的苏丹,现在的南苏丹,以及接手阿克纠宾项目,也取得了不错的效益。但是,南苏丹的现状表明,风险依然存在。而且,油价下跌正在使得中石油在哈萨克斯坦的项目面临巨额亏损,有可能吃掉历年来所获得的收益。如果是私人投资,可能会出手阿克套等项目,但国家项目不大可能。
中国的资金丰裕,主要是4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为亚投行、丝路基金、中国东盟合作基金的资本金主要来源。中国地方政府已经负债累累。中央政府其实也类似。外汇储备是虚拟政府收入,是有成本的。在现行的外汇管理体制下,可以当做不必偿还的对外资本使用(至少超过1万亿美元以上部分是如此),中央政府能使用的也是这一块,但如果资本项目放开,经济下行导致外资流出,外汇储备大规模减少,压力将传导到基于外汇储备的投资领域与项目,而基础设施项目本身周期长、获利能力差,又多是在经济比中国落后、政局比较动荡、腐败普遍存在的地区实施,项目管理无法与私人投资项目相比,因此,有可能出现大批量的烂尾工程。这将严重影响“一带一路”项目的持续性。
基于上述原因,我认为,除了国营企业外,“海外中国”项目应该逐步变为以私营企业为主,现在就开始为此建立一系列措施:加大对华为等公司的支持力度外,探讨海外项目私营公司承包,丝路基金中对私营项目的支持比例逐步扩大。考虑建立国际合作署。
回到亚投行,我的观点是:投票权比例可以降低,乃至20%,但否决权不能让。除非美国放弃在世行与IMF的否决权,这就有样学样,对于现阶段的中国没必要羞于承认。
总体上,参与国际政治秩序、安全秩序、文化秩序等构建,中国现在还没有能力置喙。“着眼周边地区、侧重功能领域(经济为主)、保持适度开放”应该是指导思想。亚投行为此开了一个好头,亚信应该跟进,亚洲文明对话应该是下一个发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