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古代社会，人们的交换方式从以盐和牲畜进行物物交换变成使用商品货币以来，这种有价值的硬币和纸币便一直被沿用至今。美国在1776年尚未宣布独立之前，就开始发行货币，后来演变成了今天众所周知的美钞。如今，现金仅次于借记卡，是美国第二种最常用的支付方式。但许多“无现金化”的支持者认为，美钞的时代即将结束。随着公共卫生事件的爆发，使用现金引起了人们对于卫生和病毒传播问题的担忧，尽管事实证明纸钞的原料棉携带病毒颗粒的时间，与塑料信用卡和借记卡差不多，甚至更短。而且随着全球数字化的日益普及，各种各样的新技术不断涌现，让商品和服务支付变得更简单、更流畅。
图片来源：GettyImages
近几年来现金的使用确实有所减少，但它不可能像无现金运动的支持者们所希望的那样彻底消失。费城、旧金山和纽约等多个城市最近都出台了法律，禁止商户仅接受银行卡支付和无接触支付。新泽西州在2019年通过了类似的法案，而马萨诸塞州从1978年就已经禁止商户只接受无现金支付。专家们列出了许多理由，来证明将现金作为一种可行的支付方案的必要性。比如，无现金社会将把成百上千万无银行账户和缺少银行服务的美国人排除在外，其中大部分是有色人种；现金是最好的支付方式，能够保留一点点隐私；现金是许多文化习俗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比如付小费和赠送礼物等；现金比数字支付更有弹性；最后，消费者的选择权是自由市场最重要的原则之一，而淘汰现金等于让消费者少了一种重要的支付方式。美国消费者法律中心的副主管劳伦•桑德斯说：“无现金运动是危险的。”联邦存款保险公司的“2017年无银行账户与缺少银行服务家庭普查”显示，美国约6.5%的家庭（相当于1,410万成年人加上640万儿童）没有银行账户，这意味着这些家庭没有正规参保金融机构的账户。还有18.7%的美国家庭缺少银行服务，这意味着这些家庭虽然至少有一个参保金融机构的账户，但他们也在使用银行系统以外的金融产品或服务，例如工资日贷款或支票兑现服务等。《消费者调查报告》的高级政策顾问克里斯蒂娜•泰特劳特表示：“顾名思义，任何无现金化的措施都会把这些群体排除在外。”如果你有银行账户，支票兑现和免费转账都很方便。但没有银行账户的人通常必须使用支票兑现服务或者汇票，才能得到现金和进行转账，这些服务的收费很高。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的研究员马丁•乔真帕说：“贫穷是昂贵的，而没有银行账户更是要承担极其高昂的代价。”乔真帕称，美国银行业毫无必要地设置了较高的进入门槛。这导致低收入者（往往是有色人种，特别是黑人）只能游离在正规经济之外。一直以来，美国社会的各个方面都有排斥非白人的种族歧视历史，这种传统在银行业中也展现出丑陋的一面。简而言之，美国银行系统绝不是为没有可支配收入的人服务的。所以，中低收入者使用银行系统的时候，受到的伤害要多过得到的帮助。例如，多数大银行规定支票账户和储蓄账户必须达到最低余额标准，才能避免产生手续费。泰特劳特说，这些手续费和透支费就是“没钱要交的费用。”对穷人不利的银行收费还有ATM取款手续费、电汇转账费和借记卡刷卡费等，而且肯定不止这些。这些费用加起来是很大一笔支出。《伯克利经济评论》的工作人员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多数透支费需要在三天内缴清，2014年透支费的中位数是34美元。但工资日贷款的年度百分利率在300%至600%之间；如果把透支手续费视为三天内偿还的工资日贷款，则年度百分利率高达1,700%。”
2019年，在纽约市的有色人种社区内，银行网点不足。图片来源：Courtesy of New Economy Project资料来源：联邦存款保险公司存款汇总（2019年6月）；美国社区调查（2017年）
新经济项目的联合执行主任得伊阿尼拉•戴黎奥在今年1月前往美国众议院金融服务委员会金融科技工作组作证时表示，正规经济不利于低收入人群和有色人种的另外一种表现是银行网点的分布，在有色人种社区内，通常银行网点很少甚至根本没有银行。例如，根据联邦存款保险公司以及2015年美国社区调查的数据编制的新经济地图显示，在纽约市的有色人种社区中，平均每1万名居民有一家银行。而在以白人为主的社区中，每1万名居民有3.5家银行。泰特劳特说，高手续费、银行网点不足，以及其他令人烦恼的现象，比如当人们想要或者需要更小面额的时候，ATM机竟然只能取款20美元的钞票，这些因素导致许多人的经济状况不断恶化。这迫使人们放弃了银行账户和正规经济，选择了工资日贷款和支票兑现等非正规服务，因为这类服务的收费更低，更容易预测。她说，无银行账户的人大部分都有过账户，只是他们出于上述原因弃用了自己的账户。美国公民自由联盟的高级政策分析师杰伊•斯坦利解释了数十年来对有色人种社区不利的“数字红线”现象。“数字红线”这种说法源自房地产市场拒绝向有色人种社区发放住房抵押贷款的“红线政策”。数字红线是指金融系统描绘有色人种客户（尤其是黑人）的许多做法。金融系统通过这种做法来排斥有色人种，或者给予他们不公平的待遇。有钱人的钱能生钱，比如在银行账户中产生利息、在股票市场获得股息，以及累积信用卡奖励积分等。但随着通胀水平上升，无银行账户的人如果存款不增加，实际上就是在赔钱。这种负回报率最终会让没有银行账户的人的钱越来越少，经济状况日益恶化，更无法参与到正规的数字化经济当中。泰特劳特指出：“人们之所以没有方便进行电子交易的银行账户，基本上是出于结构性的原因。”诺桑比亚大学教授、金融技术与商业历史专家伯纳多•巴蒂兹-拉佐说，无现金运动要取得成功，并且避免过度损害无银行账户和缺少银行服务的人群的利益，就必须重新思考一直以来将这些人排除在外的银行系统。戴黎奥在作证时表示：“关于金融准入差异的讨论往往集中在个人的选择和行为上，或者设计‘替代产品’的必要性上，它从未触及到阻碍穷人、移民和有色人种享受主流金融机构的服务和获取自由的结构性障碍。”乔真帕表示，如果现金消失，无法使用最新金融技术付款的人将沦为二等公民。支付系统历史专家和《电子价值交换：VISA电子支付系统的起源》（Electronic Value Exchange：Origins of the VISA Electronic Payment System）一书的作者戴维•L•斯特恩斯说：“我想未来会出现严重的社会正义问题，它将成为全面实现‘无现金化’的障碍。”纽约市在1月下旬通过了对商户的无现金禁令，市议会议员里奇•托里斯是该禁令的主要发起者。他说商户只接受无现金支付“虽然本意不是歧视，但实际上就是一种歧视行为。”但他补充说，店主知道哪些人倾向于现金支付，哪些人选择无现金支付，就可以控制其店铺的购物者，歧视行为就会变得更明显。在数字化的现代世界，人们每天都在失去越来越多的隐私——假如我们还有任何隐私的话。现金是目前最好的匿名支付方式，它对隐私的保护连加密货币也无法比拟。斯特恩斯表示，人们想要匿名有许多原因，并非全都是出于不法目的。在金融领域，无论是秘密交易、免税付款，还是用夫妻共有的银行账户为配偶买礼物，保密都很重要。斯坦利说，数据贩卖行业已经成了一个完整的产业链，他们对消费者财务记录中的数据垂涎不已。他认为，国会对于薄弱的隐私法律不闻不问，不进行修改，对数据库和金融服务公司能够与谁分享哪些信息，几乎没有任何限制。斯坦利在为美国公民自由联盟发布的一篇博文中详细解释了公司如何从极少的信息中获取大量资料。消费者把信用卡交给卖家付款，卖家至少能获得消费者的全名。将客户的姓名与询问或猜测出（多数交易中都会有信用卡的注册邮编）的邮政编码相结合，所得出的信息之多让人震惊。卖家使用“数据附加”服务，可以通过客户的姓名和邮政编码获得客户的通信地址、电子邮件和手机号。卖家通过这些资料可以进入庞大的数据库，查询到更多信息。根据1999年《金融服务现代化法案》，公司可以向任何人出售客户的财务数据。但在联邦法规下，消费者没有任何隐私可言，除非他们采取措施选择退出与可能掌握其信息的每一家公司的数据共享。现金是消费者保持匿名的最后一种手段，使消费者可以真正保密其购买信息，避免大量数据落入公司手中让他们从中牟利，或者避免出现更糟糕的后果，被黑客盗取数据。另外，尽管加密货币声称可以对用户的信息保密，但有许多种方法都能追溯到比特币的前主人。当一位友善的女士把你的所有行李送到酒店房间的时候，如果你无法递给她五美元小费，你怎么办？假如在春节的时候，你无法用红包装着崭新的钞票送给孩子做礼物呢？在谈论淘汰现金的好处时，我们忘掉了许多文化习俗。斯特恩斯说，从给小费到送礼物再到收藏，现金深深植根于我们的习俗当中。在美国，人们用现金向提供服务的人支付小费，比如机场巴士的司机等，这并不是一种强制性交易。美国人还会教孩子金钱的知识和如何用现金做预算，每周用现金给孩子零花钱，对因为年龄太小而没有银行账户的孩子用现金作为对他们做家务等活动的奖励。在印度南部的文化中，人们会举行kuri kalyanam派对，主人会在派对上筹款，而客人则会带来现金捐款。当主人获邀参加其他人的kuri kalyanam派对时，他们会捐出自己所收到的钱的两倍。在希腊、墨西哥和波兰等国家的婚礼上，宾客会在新婚夫妇跳舞的时候，把钞票别在新人的衣服上。斯特恩斯说，这些风俗的关键是有像现金这样的有价值的实物。如果现金消失，这些传统习俗也将不复存在。在最糟糕的情境下，假如互联网无法使用，我们该如何使用自己的钱？这种假设似乎有些牵强，但这是在制定法律和创建基础架构的时候必须考虑的一个重要问题。当技术失灵的时候，现金依旧存在。巴蒂兹-拉佐说：“我们需要现金，因为我们必须有备用系统。”他说，如今美国的经济活动都围绕着现金展开，现在确实需要重新思考消费者花钱的方式。但他认为现金的存在依旧重要，当技术无法正常运行时，现金就是“定海神针”。斯坦利写道，电子支付系统的弹性无法与现金相比，它可能导致消费者面临集中故障点的影响。他在为美国公民自由联盟撰写的博文中写道：“如果因为黑客、官僚主义错误或自然灾害而导致消费者无法使用自己的账户，没有了现金就让他们没有选择。”专家们认为未来不会进入无现金社会的一个关键原因是，无现金即使有再多的价值，也比不过被夺走的自由的价值。提到现金使用，桑德斯说：“减少使用是一回事。淘汰现金是另一回事。”她还提到了消费者选择支付联盟等团体。该联盟由消费者代表和企业组成，致力于维护消费者选择现金支付的权利。旧金山联邦储备银行在2019年的“消费者支付选择日记”中明确表明，消费者重视现金这种支付方式的价值，虽然他们只是将现金作为数字支付的一种备用方式。该日记还显示，现金是小额交易的首选支付类型，10美元以下的交易接近一半是使用现金支付，25美元以下的交易使用现金支付的比例为42%。虽然现金使用量每年都在逐步减少，但它依旧是美国人财务生活中的一种重要选择。《美国法典》有关美国货币制度的一个章节中规定，“美国的硬币和纸币是所有债务、公共收费、税费和应付税款的法定货币。”这听起来是似乎任何地方都必须接受现金，对吗？事实上并非如此。所有美国铸造的货币都是向债权人偿还债务的有效方式，但没有任何联邦法规规定私人企业、个人或机构必须接受用现金支付商品和服务的费用。由于联邦政府和州政府负责管理政府服务，而且没有联邦法律强制接受现金，因此禁止无现金化的责任就落在了市立法者的身上。地方政府必须行动起来填补空缺，保护无银行账户人群和少数群体，因为他们尤其会被商户只接受无现金付款的行为影响。纽约市禁止无现金化法案的主要发起者托里斯说：“我别无选择，只能推动针对这些边缘领域进行立法。”纽约市的法案在2018年11月颁布以后，遭到了一些已经施行无现金化的商户、技术公司和信用卡公司（主要是万事达卡公司）的反对。他说，许多科技行业的从业者感觉抓住现金不放，对于真正的系统性问题来说只是权宜之计，是一种反科技的做法。托里斯说禁止商户只接受无现金支付，并不会阻止技术的应用或进步，只是给人们提供了更多选择。他说他认为应该用法律解决导致许多人没有银行账户的诸多问题，但眼下必须通过禁止无现金化来保护无银行账户群体。他预计：“人们会减少抗拒心理。”但他认为，在此之前，我们不能把金融技术强制应用到无银行账户和缺少银行服务的人群或者担心隐私问题的人身上。巴蒂兹-拉佐等专家认为，特殊时期将推动支付领域发生变化，但并不足以淘汰现金。他认为，这种变化会促使政府出台更强有力的法律，保护消费者的财务数据，重新评估万事达卡和Visa等大型金融技术公司所扮演的角色，甚至可能会拆分这些公司。巴蒂兹-拉佐说：“希望有开明的人能记住，他们必须照顾到弱势消费者。”这样美国的金融系统将变得越来越好。货币历史学家斯特恩斯说，无现金运动早在上世纪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就已经开始，经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没有成为主流。泰特劳特说：“现金使用量的减少被夸大了。多年来一直有现金消失的说法，现在确实有许多人更多地使用电子支付，但我依旧认可现金为王的观点。”有些专家认为当今美国经济的运行方式是“轻现金化”，即消费者有许多支付方式可供选择，并且多数人选择数字支付。但现金依旧是一种重要的支付方式，并将继续存在下去。即使有令人兴奋的新技术诞生，人们依旧会回归现金支付。在公共事件爆发之初，有人担心使用现金可能会增加感染病毒的风险，但实际上人们对纸币的使用率与2019年秋季相同。斯特恩斯说：“在付款方式这方面，我们是非常固执的。”所以，尽管有人说无现金化代表了未来，但专家们认为这个未来不会太早来临。正如斯坦利所说：“有时候，最古老、最简单的东西有其自身的价值，并且有理由继续存在下去。” 
打印本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