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我们常说,教育是要培养共产主义接班人。但是,历史和现实却无情地嘲弄了它:新中国成立伊始,那些由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培养出来的钱学森们,毅然冲破重重阻力,纷纷回归,报效祖国。而如今,我们自己培养的“接班人”,却纷纷跑到美欧日澳等发达国家,去接资本主义的班。
阮耀钟(1939.04~)男,浙江诸暨人,著名超导物理学家,中国科技大学凝聚态物理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原中国科技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系主任。
1952年,全国高校实行院系调整,全盘学习苏联,理工分家,文理分家,拉开了新中国成立后教育改革的序幕。
1958年,国家搞“教育大革命”,新的教育方针是“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主张培养“永不生锈的螺丝钉。”
1966年开始文化大革命,砸烂了“旧教育”,全国停课闹革命,从1966年至1969年大学4年不招生。1970年开始招工农兵大学生。工农兵大学生只有初中文化程度,有的实际水平只有小学程度,能叫大学生吗?文化大革命实际是革文化的命,毁了教育,毁了一代人。
1977年,恢复高考,第三次开启了教育的大改革。随后,又有1985年的教育体制改革,2000年前后的高校合并、教育产业化……
如今,教育改革已折腾了几十年,直至2007年10月24日,时年91岁的申泮文资深院士仍然在质疑:“教育改革路在何方”?
我认为,教育像科学研究一样,本身并没有什么阶级性,没必要给教育强加什么政治使命。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是中国自1949年后高等教育史上成就最令人惊奇的。
科大培养的本科生中,当选为两院院士的比率高于千分之一,高居全国高校之首。
另外,根据2000-2010年发表论文的引用率而确定的全球最优秀的100名材料学家名单中,前5位中有4位是中国科大校友——杨培东(第一)、殷亚东(第二)、夏幼南(第四)、孙玉刚(第五),令人称奇。
仅举上述二例,已足以说明,科大在人才培养上是成功的。我在科大学习、工作、生活了60年。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科大成功的原因何在?
我认为,以下三点也许是科大成功的原因。
第一,科大的“教授治校”相比其它学校做得好。当年,给我们上课的都是中科院赫赫有名的严济慈、华罗庚、钱学森等等大教授,再加上校领导比较开明,从课程设置到教学安排,全听教授的,一切由教授说了算。
第二,科大的“民主办学”相对也比其它学校做得好。
建校伊始,科大给学生讲课的全是科学院各研究所的专家,当时的口号是“全院办校,所系结合”。
1970年,科大从北京下迁合肥,给我们上课的专家都没来合肥,“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我们这些猴子就称“大王”了,谁愿研究什么课题,就研究什么课题,绝无人干涉。
第三,科大相对的比其它学校宽容。
科大第一任党委书记郁文收罗了不少“右派”和其它单位认为政治上有问题的年轻人,充实科大的教学队伍,有人说,郁文发了笔“洋财”。
科大第二任党委书记刘达又保护了这笔“洋财”,才有科大今日之发展。
所以,正因为科大的宽容,能做到蔡元培先生提倡的“兼容并包”,才有科大今日之发展。
我在科大学习、工作、生活六十年,对科大的宽容深有体会。
我在科大一辈子没挨过整,一辈子没整过人,就得益于科大的宽容。
其实,这三条决不是科大的创造。蔡元培先生早就提出过现代大学的三项基本原则:
“第一,大学应当是独立的和自主的;第二,大学应当具有思想自由和学术自由;第三,大学学术与思想自由需要相应的自由的社会政治环境。”
因此,科大只是根据这三项基本原则,按教育规律办教育而已。
退休后,我一直考虑的另一个问题是,美国原是殖民地,建国才二百多年,就成了世界头号強国,这是为什么?
我想,这必定与美国的教育有关。紧接着的问题是:中美教育的差距何在?在此,我谈三点浅见。
第一,美国的教育理念就是教导学生独立思考。
网上有文说,美国第三任总统杰斐逊亲自为美国小学撰写的誓词是:“我保证使用我的批评才能,我保证发展我的独立思想,我保证接受教育,从而使自己能够自作判断。” 。
其实,上面这段话不是杰斐逊所讲,而是美国天体物理学家卡尔·赛根(Carl Sagan)在1992年7月4日,在杰斐逊故居芒特切罗的独立日庆祝会和入籍仪式上的讲话。
美国教育强调怀疑精神。
科学的本质是怀疑,正是这种怀疑精神培养了创新精神。
而我们的教育则要求学生听话,听父母的话,听老师的话,听毛主席的话,听党的话,要坚持这个,坚持那个,这不许怀疑,那不许妄议。
第二,美国的教育是前松后紧。美国父母送孩子上小学时,说的是“好好玩!”,而不是“好好学习!”
据我所知,美国是从高中开始抓紧的,到了大学,尤其是名牌大学,几乎是“玩命”。
美国大学是宽进严出,大学4年,对学生而言是最勤奋的4年,积蓄人生能量的黄金4年。
然而,我们的教育有个口号,“不要输在起跑线上”。从小学甚至幼儿园开始就抓得很紧,这种补习课,那种培训班,几乎使人眼花缭乱,小学生就忙得不得了。
我们的教育是前紧后松,高考前很用功,很努力,考上大学后就放松了。
而中国的大学又是严进宽出,学生几乎个个都能毕业。中国大学生是放松的4年,很不利于人才的培养。
第三,美国和西方的教育是独立的,行政权力不能干预。
英国有个著名的故事:牛津大学是英国政府办的,政府出了很多钱。
几百年的老校了,它有个传统,招生不只看考试成绩,还有个三人教授考核小组的面试,考察学生的综合素质。大概10多年前,英国北部某郡的一个女孩子考了满分,那个郡的人就认为满分了肯定能上牛津。教授考核小组考察后觉得她素质不行,没有要。这个郡的议员就要求议会干预,因为这偏远地区好不容易有一个。
英国教育大臣也跟牛津说情,副首相也去,布莱尔也去。但牛津说这是几百年的传统,学校无权更改考核小组的结论。布莱尔非常失望,有一次和别人谈到牛津,就说牛津太古板了,不与时俱进。牛津的学生、老师对布莱尔非常不满意,就取消了授予布莱尔的名誉博士。这件事闹得不亦乐乎,最后牛津还是没有收这个学生。
英国政府和布莱尔确实干预了,但绝对没有说,“钱都是我们政府给的,你不能不听话,何况还有政治因素。”牛津大学也就敢这么硬,就算是首相也不给面子。政府全力支持教育,就要放手让学校按规律去办到最好。难怪牛津大学现在还是世界一流。
美国的大学校长和系主任都是学校自主,在全国甚至全世界聘任的。
哈佛大学第 27任校长拉里•萨默斯,是从400人的候选人中、经过9个月的逐层选拔,真可谓“精挑细选”产生的。
哈佛大学第 28任校长德鲁·福斯特搜寻工作历时一年,是何等慎重!
我们的大学校长都是任命的,岂能与此相比。
行政权力对教育的干预笔者是深有体会,几十年教育改革瞎折腾就是行政权力干预的结果,科大下迁完全是行政权力干预的恶果。
改革开放后,我们的教育有很大发展,我很高兴,但我也觉得有不少问题,令人担忧,在此谈两点浅见。
1.“教育产业化”的口号和做法,我认为是错误的。教育的目的是为了提高全民的素质,教育对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发展和振兴非常重要。
日本明治维新以后,就重视教育。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日本作为战败国非常困难,但日本政府咬着牙重视教育,才有今日之发展。
十八大之后,我们科大来了几百外国留学生。我的左右邻居住的都是外国留学生。我一家人住一套,他们一个人住一套。我的房子是自己花钱简单装修了一下,家俱全是旧的,一件新家俱都没买。
仅是装修,包括购买家用电器,我总共花了十几万,是我这辈子花的最大一笔钱。而外国留学生住的房子一律是学校花钱装修的,家俱、家用电器配备齐全,都是新的。科大哪来的钱,全是老百姓的钱,纳税人的钱!
2018年3月,新华网的一篇文章,很自豪地宣布:中国成为亚洲最大留学目的国。
我国教育部发布的2018年教育预算清单中得知,2018年来华留学生的预算总数高达33亿2千万元,来华留学生资助标准,一个普通的本科生,资助高达6万7千元,博士接近10万元!
为什么我们不能把纳税人的钱化在我们自己的孩子身上?而化在外国留学生身上,我很不理解,谁能给我一个解释?
我来自农村。1952年小学毕业时,可以去考绍兴一中。可我的初中是在农村念的,因为农村的学校距我家近,且我念的初中的师资力量并不比城里的初中差。
可是,现在农村的教育资源比城里差得很多很多!
1958年我高中毕业,大学招生在分线面前人人平等,不像现在,考名牌大学,安徽的录取分数线比北京要高很多。
凭什么北京的录取分数线可以低很多?理由何在?我们是进步,还是退步?哪位能给我一个解释?
我念书的时候,小学、中学的学费都很便宜,上大学不要学费。
现在,我的外孙女上一个好一点的幼儿园,一年要两万多元人民币。须知, 2017年底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也不过是25974元,月均才2000多一点点。
我们的教育,如今成了压在老百姓身上的一座大山!
这是教育产业化的后果。
教育本是为了提高国民素质,岂能作为赚钱的手段,它违背了教育道德。
众所周知,搞政治是成年人的事,应保护青少年免于受到政治意识形态的干扰。
在世界历史中,首创在青年人当中搞党派政治团体的人是德国的希特勒,他搞法西斯青年团组织,让青年人给他反动政治当炮灰。
张伯苓是位老教育家,张伯苓本人是基督徒,也是国民党员,但他在学生中既不宣传基督教,也不宣传国民党教义,而是保护师生不受任何政治干扰,让学生安心为祖国复兴复强而学习。
西南联合大学校长梅贻琦教授也是一位老教育家,他也不主张在大学教育中推行党派政治教育,西南联大没有政治课。西南联大的高等教育是最成功的,杰出人才辈出。
1941年1月31日,毛泽东给他在苏联学习的两个儿子岸英、岸青写了一封信。信中说:“惟有一事向你们建议,趁着年纪尚轻,多向自然科学学习,少谈些政治。政治是要谈的,但目前以潜心学习自然科学为宜、社会科学为辅。总之注意科学,只有科学是真学问,将来用处无穷……”。
现在,有的大学在学生中招“信息员”,还有报酬,据说,连续当三年信息员,可以免试保研。“信息员”的职责是专门收集老师的错话,向上汇报。谁能保证不说错话?我奉劝同学们千万别去当“信息员”,别做这种缺德的亊。
我国的经济建设事业在参加WTO之后走上了全球化的道路,接受了国际上经济发展的游戏规则,国家的经济实力取得了迅猛的发展,成就举世瞩目。我国的教育要改革,要不要走全球化的道路?
以上是我的书生之见,也许是错误的,今冒大不讳,大胆进言。不少人是临死前才讲真话,我不想。著名的“钱学森之问”,钱学森肯定知道问题的答案,他只是不愿捅破这层窗户纸。我远远没有钱先生聪明,总是笨头笨脑,直来直去。
今天,我也只是回答了“钱学森之问”的一小部分,估计还及格不了。不是我不想回答,主要是不敢继续回答。
有一句话说的好,让人说话,天塌不下来。应该让人讲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