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德国的再军事化可能也会鼓励日本再次推动修宪,寻求再军事化,日本多届政府已提出类似动议,而这将进一步使亚洲的地缘政治版图发生变化。韩国新当选总统也提出与美国“核共享”的问题。
可以说,从长期地缘政治和经济角度来看,俄乌冲突没有赢家,除了美国之外——一个太团结的欧洲就不需要美国了,正因为欧洲内部出现分歧,美国在北约的领导地位才能更稳固。
我的看法是,无论这次俄乌冲突以怎样的形式结束,欧洲都需要进行一次地缘政治大反思:欧洲事务,未来到底应该由美国主导,还是欧洲国家主导?欧洲到底有没有能力独立处理和俄罗斯有关的事务?我们和欧洲自己都不应该忽视欧洲的能量。
还能用中美俄大三角逻辑来看世界吗?
问:您在不久前的一篇文章中写道,俄乌冲突可能会彻底影响我们的国际秩序。目前,很多人习惯用中美俄“大三角”的逻辑来看待国际秩序。俄乌冲突后,我们还能继续这么做吗?
郑永年:自冷战结束后,美国越来越轻视俄罗斯,认为俄罗斯是一个“麻烦制造者”,而中国才是主要的竞争者,甚至是敌人。因此,在过去这些年,美国做的一直是试图构建一个针对中国的“亚洲小北约”,美国的战略重点日益从欧洲、中东转移到亚太地区。我认为,俄乌冲突的爆发不会改变美国的整体战略方向,但它让美国精英阶层认识到一个现实:美国在过去这些年中低估了俄罗斯。
总的来看,二战后的国际秩序正处在迅速解体的过程中,很多国家都在寻求自己的地缘政治势力范围,并希望建立对自己有利的国际秩序,俄罗斯只是其中之一,因此再用中美俄大三角的视角看待今天的世界已经不够了。
北约VS“小苏联”?
问:从俄乌冲突爆发的原因来看,北约的扩张是否已经到了极限?
郑永年:北约的扩张是不会停止的。军事集团和经济集团不同,它的特征就是“无限扩张性”。我们可以把北约看作是美国主导的一个军事帝国,而如果我们用西方“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理论来看待北约的话,事实上,北约已经是国际政治中“绝对权力、绝对腐败”的最典型案例。北约在欧洲的扩张什么时候才能停止?现在绝对不会,或许要到出现另一个集团能与它抗衡、形成一种平衡时,它才会停止。
一个更值得警醒的趋势是,作为军事集团的北约不仅不会停下在欧洲扩张的脚步,或许还会扩张到亚洲。准确地说,美国现在在亚洲的所作所为已经和当年组建北约没有什么区别,事实上的“亚洲版北约”的雏形已经存在。亚洲安全很脆弱。美国试图建立的“亚洲版北约”和中国的矛盾之所以没有急剧升级,完全是因为中国不希望效仿此前的苏联去组建自己的团体。俄乌冲突之后,亚洲成为世界经济中心的态势将更加明显,美国对亚洲的介入也会进一步扩大。中国和其他亚洲国家应当好好总结、认真应对——尽管亚洲没有乌克兰,但亚洲许多国家和地区都可能出现类似今天乌克兰危机的情况。
问:有观点认为,俄罗斯的意图是建立一个以“俄白乌”三国为中心、以中亚国家为缓冲地带的“小苏联”。您怎么评价这种看法?俄罗斯的战略意图是否能实现,是否会带来国力透支?这对中国和世界有什么影响?
郑永年:在与西方的对抗中,俄罗斯很难被彻底打败。作为一个大国,即使失败,也往往是暂时性的。只要俄罗斯感到国家安全受威胁,只要北约还存在,俄罗斯就有意图去重新构建一个“小苏联”或者类似的安全机制。尽管我们不希望看到这一幕的发生,但俄罗斯此举背后的动因是现实的。
西方国际政治的逻辑就是这样,从古希腊开始就存在两个集团之间的对抗,俄罗斯也是西方文明的一部分。除非这次俄罗斯被彻底打败,否则欧洲乃至世界的两极化将不可避免。一旦俄美再度形成类似冷战时的态势,中国将很难选择站在哪一边,印度等国也是一样。这对整个世界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俄乌冲突对中国的重要启示——应更加开放!
问:您认为此次俄乌冲突对中国有哪些启示?成为俄乌冲突中的协调者,对中国来说到底是风险更大,还是机遇更大?
郑永年:这场冲突对中国的启示是巨大的。中国与俄罗斯最大的不同是,俄罗斯只是一个军事强国,没有强大的经济实力,而中国既有足够自保的军事实力,又有强大的经济实力以及和西方紧密的经济联系。这也是为什么在美国精英眼中,中国对美国构成的挑战要远大于俄罗斯对美国的挑战。
第一,经济的互相依存无法绝对避免战争的爆发,但可以缓和战争的激烈程度。如果美欧对俄罗斯实施经济制裁是“杀敌一千,自损五百”的话,要制裁拥有开放且强大经济的中国,那就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这样一来,这种制裁就很难持续。届时中国也无需像俄罗斯那样用核武器威胁来捍卫自身利益,彼此捆绑的经济已经会让西方感到切实的痛。因此,俄乌冲突对中国的第一个启示就是,中国应更加开放,中国企业必须克服万难,继续努力走出去。
第二,中国已经是一个世界大国了,直面这场冲突是中国履行大国国际责任的一部分。我们既不能让西方把中国和俄罗斯完全绑定在一起,也不能让美国“绑架”欧洲——中国与欧洲有巨大的共同利益,而没有地缘政治之争,彼此间的意识形态分歧是完全可能弥合的。尽管欧洲在俄乌冲突之后,安全顾虑在一定程度上压倒了经济考量,但是欧洲依然是中国可以争取的对象。
第三,这场冲突需要让我们思考,中国应如何处理“开放”与“安全”的关系?我认为,安全永远是一个相对的概念,不开放才是最大的不安全。我们应该做的,是在开放的状态下,探索自己的安全机制,而不是为了所谓的绝对安全,而停止对外开放。就像改革开放初期时候说的,打开窗户,自然会有蚊子苍蝇飞进来,但只要自身实现了强大,让蚊子叮几口,是死不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