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礼服女主是正饱受战火袭击的乌克兰东部哈尔科夫师范学院的毕业生,名叫热尼娅。她站在满目苍夷的废墟中拍下的这张红礼服,在半天时间就传遍了世界。她对记者说:“尽管敌人的炮弹随时可能从天而降,但是我不会离开,因为这是乌克兰人的土地。我会留下来告诉我的学生,这是乌克兰人生活的地方,永远。”一句“我不会离开,永远”。就够了,除了泪目,我就只想到了《老人与海》,只有海明威才能触及这样的高贵:“你可以消灭我,但你永远不能打倒我。”战争是残酷的,但战争也是解剖刀,战争能将包裹在灵魂之外的华丽外衣层层剥开,让隐匿人性最深处的硬核裸露出来,色泽是光鲜还是暗淡?质地是高贵还是卑贱?味道是芬芳还是恶臭?都一览无余。战争如是,所有大灾大难皆如是。
哈尔科夫134学校一群学生在操场上跳着与学校告别的华尔兹,旁边有家长在录影并支持他们的孩子。
所以,在乌克兰生活了四十多年的索尔仁尼琴才说“苦难有多深重,荣耀就有多高远。”打倒法西斯,荣耀属于乌克兰。这是泽连斯基营销世界的战斗誓言。初一听,我还以为是他在乌吹给自己提虚劲。当然,战争中涌现数不胜数的战斗英雄,也没什么稀奇,军人嘛,征战沙场马革裹尸本就是从军的天然属性。但是,当我叙述完下面这则真实的“偷车贼”故事,我相信,读友们再也不会认为“荣耀属于乌克兰”仅仅是战斗自励,你们一定会看见乌克兰这个民族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天然高贵。
《偷车贼》:“我从防空洞出来,看到商店附近有一辆车,钥匙在里面。我看了车两个小时,等车主,但一直没有人出现。我带着我的家人上了车,驱车前往我亲戚居住的文尼察,然后,我在杂物箱里找到了电话号码,给店主打了电话:‘对不起,我偷了你的车,我在拯救我的家人。’”车主:“感谢上帝,别担心,我有4辆车,我带着我的家人开着我的SUV。我给我的其他汽车加满油,把它们放在不同地方,钥匙在里面,电话号码在手套箱里。我收到了所有4辆车的回电。一旦和平,我希望我们能见面。注意安全!”
你想说什么?我想说什么?所有语言都暗淡苍白,此时无声胜有声。即便但丁在世,他一定会觉得自己的《神曲》是多余的。这个真实的“偷车贼”故事,就是乌克兰这个民族的市井小民在战火硝烟中谱出的一首令世人荡气回肠的神曲。大家都在兵荒马乱的岁月疲于奔命,还能想到用自己仅有的资源为其他更需要帮助的人提供方便。此曲只有天上有,不是神曲还能是什么?家里有五台车,富人比穷人更有高贵的义务,这样的神曲虽然珍稀致臻,但要将其拔高到具有整个乌克兰民族精神的代表性,还是有点以偏概全。
但是,下面这个华人亲眼目睹的神曲故事就有相当的民族属性了。工作在敖德萨的直播主王吉贤,他在三月底做的视频中讲了他亲身经历的一件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把我震撼得至今记忆犹新。他说,他去超市购物排队埋单时,收银员小姑娘收完前面一位顾客就轮到他了。但就在收银员小姑娘准备给他扫描物品时,小姑娘突然抓起台上什么东西冲出门去。那一刻,超市上空的防空警报呜呜长鸣,原来小姑娘是给前一位顾客送丢失的一枚口香糖。王吉贤讲到此处,他为之也震撼得难以自抑,他同样没法找到合适的语言描述所见所历。这个视频好像第二天就被咔擦了,他的账号也早就被没收了。收银员小姑娘,应该不是什么富人家的孩子,仅仅顾客忘带走一枚口香糖,她就冒着被空袭的生死极速间送还给顾客。这是什么?这就是罗翔教授所讲的:“在人类所有品质中,最珍稀的品质是勇敢”。当然,这在中国人看来,又要在“为一枚口香糖这样冒险值不值”的问题上争论半天、半年、甚至半个世纪。
为什么勇敢是最珍贵的品质,不是之一,而是唯一?因为勇敢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高贵。亚速钢铁厂坚守82天的2000多名战斗英雄,虽然也是勇敢,但他们毕竟是军人,军人的勇敢不具有民族属性。但这个收银员小姑娘的勇敢就具有浓厚的民族属性了。一个超市收银员小姑娘都没把俄军空袭放在眼里,她绝不躲避;一个师范毕业小女生站在废墟中穿着一袭红礼服傲然挺立,她绝不逃离。人人横刀向天笑,处处在喊向我开炮。这等勇敢而高贵的不屈民族精神,是对俄军卑劣无耻的侵略行径的莫大蔑视。别说把乌克兰炸成废墟,就是把整个民族炸的没有生命迹象,不屈的灵魂照样傲娇于那块黑土地令世人垂目仰息。
这种勇敢的高贵品质是如何炼成的?叔本华做了反向诠释:“懦弱和胆怯,暴露了一个人对自身关注太多”。胆小鬼都是自私鬼,当一个人愿意为他人承担责任时,当一个人的善良突破了小我的边界,当一个人爱他人也像爱自己,勇气就会自然涌流。
我写时评五年来,有不少热心的欧美读友都劝我离开,但我一直不为之所动。我并非有敖德萨超市收银员小姑娘的对空袭的无畏,我也并非有废墟中的红礼服小女生对炮火的蔑视,而我的不离开,虽然我不能为苦难改变什么,但我想留下来陪护苦难。这也许是我唯一想为他人承担一丝责任的自我慰藉。当然,我也不是说离开的人就有什么不对。但我更相信普希金:“那个愿意留下来陪你的人,是真的爱你”。就像泽连斯基,他不需要什么雄才伟略,他永不离开,他携妻小留下来,他就是乌克兰军民的精神支柱。就像废墟中的红礼服,留下来永不离开,无须语言描述,高贵就自然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