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仑的光辉,源于他死后的“垃圾时间”
他本不伟大,直到被同行所衬托。
1
各位好,昨天写了《人们推崇他,压根不是因为他太能打》一文,聊了拿破仑为什么明明称帝,却被很多人纪念,这并非单纯的慕强和个人崇拜。不过那篇文章一些有趣而重要的余味,并没有讲清:
比如,其实在拿破仑刚刚在历史舞台上谢幕的时候,全欧洲乃至法国自身对拿破仑的崇拜并没有那么狂热。由于拿破仑扰乱了旧欧洲贵族的等级秩序、他得罪了保皇派,由于他的称帝,他得罪了共和派,由于他的大陆封锁政策,他得罪了工商业主,由于他连年的征战,他甚至遭致了其铁蹄所到之处各地底层民众的怨言。所以在法兰西第一帝国后期,拿破仑除了在他的嫡系军队中声望确实卓著之外,是存在大量反对派的。其1812年远征俄罗斯的决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转移内部矛盾。
后世也常常忽略的是,1814年和1815年拿破仑两次逊位,虽然都是与反法同盟的城下之盟,但也都是经过法兰西帝国议会表决通过的。拿破仑离开巴黎时,所上演的枫丹白露诀别,对他依依不舍的人都是“拿破仑派”。巴黎老百姓在这个过程中其实是相对沉默的。
但与之相对应的是,1840年,当奥尔良王朝的政府迫于法国民众的压力,终于将拿破仑的灵柩从圣赫勒拿岛迎回巴黎时,情况完全变了——全巴黎居然有90万市民冒着刺骨的寒风去迎接这个“皇帝”回家。
年过花甲甚至古稀的老禁卫军重新穿上军装,送他们的将军最后一程。
法国随后大兴土木为拿破仑修造了无比奢华而辉煌的拿破仑墓,在他的遗体包了七层棺椁,用十二个胜利女神去守护。
今天你如果去巴黎荣军院,瞻仰拿破仑墓,你会感觉法国人这不是在安葬一个人,而是在祭奠一位神明。
而到了1848年,拿破仑的侄子路易·波拿巴以压倒性优势在法兰西第二共和国的大选中当选总统,并在几年后以同样的高票称帝,把他大爷的人生成功路又走了一遍。路易·波拿巴这个人的成功原因也许有很多,但无疑,他争取选民最主要的方式就是反复告诉他们一句话:“我是拿破仑的侄子!”
是的,就这一句话,就保证了他的当选。
也是在这三十多年中,在欧洲除英国以外的其他地区,如德意志、波兰、意大利等等地区,拿破仑的粉丝就跟施了肥的庄稼一样蹭蹭蹭的就冒出来了,我之前那篇文章提到海涅作词、舒曼谱曲、堪称拿粉巅峰神曲的《两个掷弹兵》就流行于这个时期。而同样流行于这个时期的《波兰没有灭亡》(后来的波兰国歌),也直接唱到“拿破仑已经告诉我们,如何去取得胜利。”
是的,可能拿破仑自己也没想到,欧洲人对他崇拜的巅峰,并没有发生在他独步欧罗巴,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巅峰时刻,而发生在他逊位后的三十年中。
这三十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于奇特的这种现象,大作家雨果有一段神评论,他说:“失败反把失败者变得更崇高了,倒下的波拿巴仿佛比站着的拿破仑还要更高大些……他在疏失中依然是庄严的,在污点中依然是卓越的,在罪恶中依然是雄才大略的。”
但是,雨果的这段名言过于文学化,他依然不能回答我们的那个问题——究竟是为什么,在拿破仑谢幕后的这三十年中,欧洲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的声望在整整一代人的时间过去后不降反增呢?
我们要对自己诚实,其实翻阅历史,你会发现那三十年里,欧洲什么太值得一提的政治事件也没有发生,但是正是这种“什么也没发生”,导致了“倒下的拿破仑”声望日隆。
我们就讲讲这场对拿破仑的崇拜的“历史叙事构建”是怎么发生,以及它究竟是否合理。
2
前段时间我看了智本社写的一篇文章,叫《历史的垃圾时间》,从某种意义上讲,其实拿破仑战争结束,直到1848年欧洲“人民之春”前的这三十多年,欧洲在政治上就进入到了“历史的垃圾时间”——从历史的宏观来看,整个17-18世纪的两百年,是欧洲思想最活跃、名家与经典论著最多的时期,号称启蒙时代。而到了拿破仑战争结束之后,能推动欧洲走向近代的启蒙思想、权利理念、法治精神、甚至用于实操的《拿破仑法典》,在之前就已经齐备了。
然而历史的脚步,却在这个万事俱备的时刻踟蹰不前了。
拿破仑战败后,反法同盟的旧贵族们,试图在维也纳会议上把欧洲历史倒车回到大革命甚至启蒙运动尚未发生过的时代,这听上去简直就是痴心妄想,但有一个人的出现,却让这个想法几乎走进了现实。这个人就是时任奥地利外相的梅特涅。
说起梅特涅这个人,不学外交史的人可能不太熟悉,不过百年之后,美国却出现了一位曾经系统研究和学习他的“大国均势”和“协调主义”理念并成功将其实践于美国外交当中的国务卿,这个人就是前不久刚刚去世的、“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基辛格。
从外交手腕上,基辛格国务卿对梅特涅的很多模仿的确堪称惟妙惟肖。但实话实说,梅特涅外交得以实现的那个最重要的“药引子”,基辛格是学不会也不能学的。那就是“反革命”。
是的,假如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可以被称为“反革命外交家”的话,那么这个人一定非梅特涅莫属。
梅特涅成功说服欧洲各国王室、首相放下他们彼此之间勾心斗角,加入到他那个“神圣同盟”和“欧洲均势外交”中的理由是这样的:
法国大革命搞的怎么把成批的贵族都赶上了断头台、拿破仑这只“科西嘉野兽”怎么把成打的王冠打落到地上,大家都看到了吧?想必各位都不想这种事情重演一遍吧?所以各国之间什么抢地盘、争贸易、夺继承权这些糟心烂事儿现在都是次要的。现在最重要的是防止你们王座下面那些泥腿子打着“自由平等博爱”的名号再闹一次法国大革命,再出一个拿破仑!
所以大家都各退一步哈,各退一步!最好再签个各国互保协议,彼此联合,严防此类事情再度发生!
简单一点说,梅特涅的成功,就在于给欧洲各国统治者找到了一个比他们之间的矛盾更为要命的“共同假想敌”,这个假想敌,就是全欧洲呼唤自由与革新的民众。
于是,全欧洲的王室在梅特涅的这种呼吁之下苟合起来,一致把枪口对准了老百姓。得亏那个时候还是19世纪上半叶,要不然梅特涅喊喊什么“全欧洲的贵族老爷,联合起来!”之类的。
3
梅特涅虽然没有这么说,但的确成功的这么做了。
“维也纳体系”建立后不久,1819年,号称最自由、最先进的英国就发生了骇人听闻的彼得卢大屠杀,英国政府背靠“神圣同盟”的支持,不仅将屠刀伸向自己本国的民众,还于同年 11 月颁布六项法案,禁止集会、游行,限制出版自由等。把过去拿来当旗子打的什么《大宪章》、什么“王在法律下”,什么约翰·弥尔顿《论出版自由》、什么亚当斯密、什么艾德蒙·柏克,全都丢到爪哇国去了。英国政治进入了最野蛮、最守旧的一段时期。
你看,事实证明,哪怕是号称有“个人主义传统”的英国人,当利维坦可以无所顾忌的欺压人民时,其行为也不那么光鲜。
英国如此,欧洲各国就更不用说了,在梅特涅和他那一帮同伙的治下,整个欧洲宛如一座监狱——全德自由学生被镇压、意大利马志尼起义被镇压、波兰起义被镇压、俄罗斯十二月党人起义被镇压……极端保守的神圣同盟甚至不愿意支持同为基督教的希腊人民摆脱奥斯曼帝国统治的希腊独立运动,原因仅仅是害怕革命的烈火会燃及自身。
而梅特涅在当上首相之后,其治下的奥地利,更是堪称已经欧洲的模范监狱。,梅特涅激进的实施高压统治,在全奥实行的书报检查制度:当时有不下5000种书刊被列为禁书。梅特涅对启蒙思想和自由主义的打压,甚至已经到了神经质的程度,连从国外进口的瓷器,上面如果出现“自由”的单词,无论法语还是德语,他也一定要抹掉之后才允许售卖。
神圣同盟治下的欧洲,是整个欧洲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不理解这个封建旧贵族全欧大联合、一起牢笼民众的身体和大脑的时代,你也就无法理解为什么马克思会在他的学说中,将阶级而不是国家看做区分人类群体的主题,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欧洲各国人民开始越来越强烈的怀念甚至崇敬拿破仑——因为这个人曾经向他们证明过两件事情。第一,那些不可一世的王公贵族,是可以被轻易击败的。第二,那些《拿破仑法典》中许诺过的权利,是应当被授予人民的。
于是人们怀念拿破仑,并通过怀念他,去黑暗中渺茫的等待与希望。
所以你能理解,德国人海涅为什么要在《两个掷弹兵》中,去共情一个法国老掷弹兵,用他的口气深情地说:
“答应我的请求吧,兄弟!
如果我现在一命呜呼,
请把我的尸骨运回法兰西,
我将这样躺在坟墓里面,
就像一名警惕的哨兵,
直到有朝一日,我又听见
大炮轰鸣,
奔马长啸。
皇帝会纵马跃过我的坟墓,
那刀剑铿锵撞击,
那寒光凛冽闪烁!
我将全副武装爬出来
去为皇帝作战!
我的皇帝!”
出道阅读理解——请问海涅在这里借老掷弹兵缅怀拿破仑,到底在抒发什么感情?
这里要解释一下,一提皇帝这个词,我们中国人本能想到的一定是君权神授的封建君主,好像和国王没什么不同。但拉丁文的“Imperator”(英白拉多)被翻译成“皇帝”其实是个翻译史上最大的误会。英白拉多在欧洲理念中真正的意思其实更接近“统帅”甚至“英雄”。这个头衔是在民众的欢呼中产生的。所以一个有趣的现象是,无论古罗马皇帝、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还是拿破仑所建立的法兰西帝国皇帝,它都保留一定程度的选举过程。也就是欧洲的这个“皇帝”(英白拉多)其实是选出来的,它更接近于现代意义上的总统,或者终身执政官。不管怎么说,总比强调封建产权的国王和公爵们要进步一些——因为好歹,英白拉多的权力来自于人民。
而海涅在诗中的预言,最终实现了,最先动摇梅特涅精心构筑的监狱体系的,依然是法兰西。
4
1830年,由于不满复辟的波旁王朝君主查理十世鼓吹君权神授、进行出版审查、甚至试图解散议会的倒行逆施。法国爆发了七月革命,查理十世仓皇出逃,逃往了那个他之前一再宣称“宁可砍树,也不像英国国王那样统治”的英国。
很多人对这场七月革命的印象也许是模糊的,但如果你读过雨果的《悲惨世界》或者听过同名歌剧,你一定会对七月革命中波澜壮阔的场景印象至深。而看了我前文的论述,你也能理解雨果为什么要如此给自己的小说命名——拿破仑逊位之后那个法国乃至整个欧洲,确实是而甚至悲惨的。
最常被用来描述法国大革命的那副名画《自由引导人民》,其实也是法国画家欧仁·德拉克罗瓦用来描写七月革命的。
只不过这幅画作的身世非常曲折。七月革命之后,该作一度曾被法国新政府所收购,但很快又因为时局变化被送回给作家本人,并被软性禁止公开展示多年。
罪魁祸首,其实梅特涅和英国人牵头组建的那个倒霉催的“国际协调体系”,法国七月革命爆发后,英俄普奥四大国一看,说怎么你法国又大革命没国王了!?这不行啊!没有国王,也得学学我们英国的先进经验,找一个沾亲带故的国王上去当!否则我们别怪我们出兵干涉哈!
诺,这就是大英当时的德行,标准的干涉他国内政。
于是法国人民不得不捏着鼻子请来奥尔良公爵路易·菲利浦,让他建立了奥尔良王朝(又称七月王朝)看守法国。
这个奥尔良王朝在法国历史上的地位非常之尴尬,一方面,维也纳体系硬逼着已经觉醒的法国人必须接受一个国王。而另一方面,法国当时的民意,又逼着政府必须重新给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的法兰西帝国一个说法。
无奈的奥尔良王朝最终选择了一个折中方案,一方面它在国际上以波旁王朝的后继者示人,安抚英俄普奥的情绪。但在国内,奥尔良王朝又有意无意的把自己暗示为那个光辉时代的继承者,它直接使用了蓝白红的三色旗帜,并且给拿破仑这个被波旁王朝恨之入骨的“科西嘉怪物”“篡位者”翻案。
于是就有了我们前文提到的,1840年,法国在与英国反复交涉、抗议之后最终迎回拿破仑遗体,而全巴黎90万民众一起走上街头,迎接他们的皇帝回家的一幕。
而当民意如此汹涌的时候,历史的大势终于不可阻挡了。
5
1847年,英国爆发了史上首次工业社会性质的经济危机,老天开眼,维系“维也纳体系”的金援终于断裂了。
紧接着在次年,梅特涅和他的同伙们精心构筑的整个后拿破仑时代欧洲“均势体系”,就在全欧洲人民的怒吼声当中轰然垮塌——依然是法国,再次爆发了旨在推翻奥尔良王朝的二月革命。这场史称“人民之春”的革命迅速席卷了除俄罗斯、西班牙之外的整个欧洲:
在南德的慕尼黑,大学生、工人、市民联合占据军械库,要求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一世以及他的宠妾“罗拉内阁”下台,国王被迫成立了一个由中产阶级代表组成的新内阁。
在普鲁士,中产阶级与工农阶级聚集王宫广场,要求实行出版自由、召开联合会议、组织人民自卫团,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威廉四世被逼部分同意人民的所有要求。
仿照法国蓝白红三色旗的德意志黑红金三色旗四处飘扬。
在意大利,西西里首先爆发了反抗国王费迪南多二世统治的革命,迫使他赋与国民一部宪法,随后烈火蔓延意大利各邦。
在丹麦、在瑞士、在比利时、在爱尔兰、甚至大洋彼岸的巴西……压抑许久的革命烈火以燎原之势席卷全欧。
尤其是在梅特涅的老巢奥地利,愤怒的革命者甚至包括了自由派贵族在内社会所有阶层,奥地利人学着法国人筑起街垒与政府军对峙,在获胜之后士限令奥皇必须立即解除首相梅特涅的职务、并交给他们惩办。梅特涅不得不在最后此刻狼狈辞职,并出逃英国(又特么是英国)。收拾行李滚蛋前,我不知道梅特涅想过这个问题没有——他自作聪明的把全欧洲的旧贵族统一起来,给他们手造了人民这个共同的假想敌,却阻止历史齿轮的转动。却不想,这一手反而逼迫着全欧洲的人民联合起来,汇成一股滔天的巨浪,在1848年把他的体系彻底轰成了渣子。
梅特涅死于1859年,他死的时候晚景凄凉,因为他亲见了自己的那套主张被亿万人所唾弃,彻底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而他极力想在欧洲民众脑中抹去的那个人——拿破仑,却反而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在全欧洲获得了崇高的声望。
郭德纲怎么说的来着?“全靠同行的衬托”。
对,也许拿破仑本不伟大——直到他被同行所衬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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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怎么样身后扬名的故事,我们粗粗的讲完了,从这个故事当中,我们能得到什么启发呢?
第一,评价一个历史人物的是非功过,不能把他放到以今非古的真空里去苛求,而要在同时代去做横向的比较。
就像拿破仑这个人,不可否认,他的称帝,他的征战,以及他的很多历史抉择,在今天看来是不“现代”的。可是这样的批判,其实有点耍流氓。你要看到与拿破仑同时代的那些同行们都是怎么做的。除了大洋彼岸功成身退的华盛顿是当时欧洲人眼中的奇葩一朵,在当时的法国,无论国王路易十六、路易十八、查理十世、路易·飞利浦、乃至号称革命的“革命的暴君”罗伯斯比尔,他们的做派没有一个人比拿破仑更民主,而短暂存在的督政府这样看守内阁,他们又没有足够的权威去推动改革、甚至不足以保卫共和国。毋宁说,在当时的法国乃至全欧洲、甚至美国,启蒙与进步的果实想要保存,就是需要这样一个有足够权威和力量的“佩剑圣人”才有可能去实现的。而拿破仑做到了这一点,他主政的那个时代,法国固然有许多不完美,但相比于之前雅各宾党人“恐怖十年”,以及之后“神圣同盟”弄出来的垃圾时间。拿破仑的改革与施政难道不是伟大的么?《民法典》、《刑法典》、法兰西科学院、检察官制度等等等等创举一时爆发。如果说,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情,拿破仑至少为他的时代做了他当做的。
第二,英国人为什么执着于拿黑?从上述回顾中你也看出来了。不仅在拿破仑生前,乃至在他死后,英国在18世纪末至19世纪上半叶的欧洲革命历程当中,扮演过相当不光彩的角色。
对内它进行彼得卢屠杀、带头推行严厉的书报审查制度;对外为了实现其国家利益最大化,充当“欧洲搅屎棍”,给梅特涅那套弹压欧洲百姓的“欧洲均势”体系提供金援。
对了,同时代的英国还盛行主张“穷人就该饿死”的马尔萨斯主义,在1845年开始的爱尔兰大饥荒中全爱尔兰四分之一的人口减员……
工业时代的大英,确实有一批伟大思想家,在呼吁现代理念,但具体做起事情来,下手是非常黑的。他们的个人主义理念当然很好。但无奈,他们一开始并没有以这个理念去平等对待他人的自觉。哪怕这个他人是其欧洲同胞。
是拿破仑这样的人,是1848年这样的革命,用枪炮和怒吼教育了他们。
而这就又涉及到了第三点——是的,我们不否认,英国是古典自由主义的发源地,对私有产权的尊重,大宪章的法治理念、弥尔顿、亚当斯密、埃德蒙·柏克、洛克等等等等先贤的思想曾启发了整个欧洲。但我们同样不能否认的是,欧洲的近代史绝非像某些“英国特殊论”的论者所鼓吹的那般,仅仅以英国为单引擎驱动。
实际上,英国在19世纪初、20世纪初、乃至20世纪下半叶,其政治实践就几度陷入了死胡同当中,如果欧洲从不存在,法国大革命不存在,拿破仑也不存在。那英国社会充其量只能演进到《唐顿庄园》里那种样子,贵族与侍从、主人与仆人,彼此等级分明。
作为侍从,你确实有你不可侵犯的权益,但不好意思,只有那么一点点而已。
没有法国的启蒙运动,没有卢梭、伏尔泰、孟德斯鸠,没有美国的《独立宣言》,没有德国的行政比例原则,没有“人人生儿平等”理念的提出,英国能如撒切尔夫人说的那样,永远为欧洲“提出解决方案”?
放屁!
拜托,睁开眼看看吧!19世纪上半叶,英国曾为了一己之私,不仅快把爱尔兰饿死,更曾伙同梅特涅这帮老贵族,把全体欧洲人快给掐死了。它扮演了那个可耻的集团中最可耻的那个角色。
欧洲人,直到今天,依然对英国人深怀芥蒂,不是没有理由的。
欧洲之所以能够成功走向近代,就在于它的“多引擎机制”,希腊、罗马、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英国、法国、德意志、大洋彼岸的美国、甚至俄罗斯,各自提供他们的思想家与行动者,彼此纠偏、互相矫正,在这种千帆竞航的“进化算法”当中,最终竞赛出了一个最合适的算法,照亮世界的未来。
雷德利·斯科特今年八十多了,说服这么一个老人家放弃他基于民族自傲对拿破仑和整个欧陆文化的固有偏见,这很难。
但我觉得,我们大多数观影者,应该还没到这种犯老顽固的年纪。何况我们又不是英国人,没必要被他们的民族偏见也带着傲慢起来。须知,傲慢只会引发固执,而固执只能带来愚蠢。
世界之所以平衡,是因为有上帝的存在,欧洲之所以平衡,是因为有拿破仑,拿破仑就是神的存在。——黑格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