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术研究中,“母权制(matriarchy)”是一个面目模糊的概念。似乎并没有任何已知的社会被明确地认定是“母权制”的,因为没有哪个社会中的女性像父权制中的男性一样占据统治地位。但是,正如人类学家佩吉·桑迪所指出,一个女性拥有权力的社会本来就不会是颠倒过来的父权制,母权制应该被重新定义。而母权精神与母系关系应该可以为我们的当代生活带来启发。本文来自一位女权主义环保主义者对母系社会研究的阅读与随想。母亲节刚刚过去,让我们趁此机会一起畅想一种非父权、反霸权的母系社群的可能性。
女权运动走到2024年已经分崩离析了。从TikTok上的Tradwives(译注:Traditional Wife的简写, 是当代年轻女性在互联网上展现的对美国50年代传统主妇形象的模仿潮流),到美国生殖权的废除,再到奥斯卡奖导致的愤怒(注:热门电影《芭比》在奥斯卡评选中女主角和女导演纷纷落选而引起的舆论)与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进行剖腹产的巴勒斯坦妇女形成鲜明对比,似乎女权运动已经失去了焦点。
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女权运动在确保妇女有权投票、上大学和担任领导职务方面取得了惊人的进步。在许多地方,女性在纸面上与男性享有同等的权利。但我们离真正的解放还很远。
全球性别差距自2006年以来仅缩小了4%(停滞在大约70%)。按照当前的速度,要花131年才能消除这一差距。仍有三分之一的女性经历某种形式的暴力。我可以继续说下去,但进展已经达到了死胡同,原因很明显——我们仍然生活在一个父权社会。
主流的女权主义一直专注于赋予女性更多的法律权利和“赋权(empowerment)”,假设当我们中有更多的人成为CEO和总统时,父权制就会消失。但现在很明显,通过“打破”、“向前一步”或“女性老板”的方式摆脱父权的企业女权梦已经破灭。事实证明,我们不能用父权制的工具拆除父权制的房子。
你可以在一个男人运营的公司购买到这张「操翻父权制」的贴纸。
现代女权主义在一件事上很明确:我们必须废除父权。但不清楚的是,它的替代品将是什么。是时候让女权思想采取不同的方法了。我们需要的是彻底改变我们的社会结构——也就是从现在开始专注于创建一个母系社会。
母系社会和父权社会是相反的,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父权社会是一种由男性掌权的,等级制的社会结构。“Patriarchy(父权)”的词源实际上意味着“父亲的统治”。在这种情况下,希腊词“-arche”意味着统治或规则,如 “Monarch(君主)”或 “Archbishop(大主教)”。
如果父权社会是一种形状,它将是一个三角形:顶部是(富有的、白人的、顺性别的)男性,剩余其他人根据他们的交叉身份赋予他们多少权力而组织。
以这种形式组织人们进行生产生活,就是从根源上制造并合理化了统治关系。你在三角形中的位置越高,你就有更多的权力去统治他人。我从贝尔·胡克斯(bell hooks)那里学到是,统治和爱永远不能共存。统治只会带来疏远和制造伤害。
从这个角度看,父权制的破坏效应远远超过“仅仅”压迫女性这一条罪行。没有父权制奠定的统治关系形态,种族主义和资本主义就不可能存在。企图统治自然而产生的全球气候危机也不会存在。
Matriarchy母系是一种社会结构,女性(主要是母亲)处于中心位置。「每个人都源于母亲」这一观念将影响母系社会中文化规范的方方面面。
希腊词 “-arche” 还意味着“开始”,如 “Archeology考古学”或 “Archetype原型”。所以,Matriarchy直译为“万物初始处是母亲”。在母系社会中,没有顶端或等级,只有一个包容性的圈子,满足每个人的需求。
海德·格特纳-阿本德罗斯(Heide Goettner-Abendroth)博士是母系研究的研究者,她是通过非父权视角审视人类历史的先驱。她于2022年出版的著作《过去的母系社会和父权的崛起》(Matriarchal Societies of the Past and the Rise of Patriarchy)通过考古证据揭示了一个突破性的发现:在历史的大部分时间里,人类生活在和平的母系社会中。
而父权制在如今的社会系统中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我们无法想象另一种可能。几年前,我读了尤瓦尔·诺亚·哈拉瑞(Yuval Noah Harari)的书《人类简史》(Sapiens)(哈拉瑞拥有历史学博士学位),令人失望的是他无法解释为什么在我们的社会中由男性掌权。有时,哈拉瑞的假设似乎偏向于危险的自然主义领域。新闻快讯:人类不是猿类。我们没有统治他人的天生冲动。
格特纳-阿本德罗斯的书中的核心观点是:父权不是自然的,它只是历史的。这只是一种遗产。
她甚至进一步反驳了父权信仰,即认为男性是人类的先驱、英雄、发明者。她说,女性是早期人类进化的驱动力,因为她们在负责抚养子女。
我们所称的“狩猎采集”阶段的人类历史,格特纳-阿本德罗斯将其分为从采集到狩猎再到捕鱼的逐步演变,这种演变只是出于必要。
与“强大的男性猎人”定期提供肉食的神话相反,格特纳-阿本德罗斯推断,采集提供了部落的大部分营养,而且大部分采集工作是由母亲们完成的。
母亲是第一批发明家、第一批治疗师、第一批语言开发者,以及发现火的人。
任何一个母亲都会理解出于保护孩子而产生的强烈驱动力。不难想象,一个远古时期的母亲会不遗余力地确保她的孩子们的福祉,记住一本百科全书般的植物知识,并创造能给她生病的小孩带来缓解的药物。
格特纳-阿本德罗斯发现,古代人类宗教围绕出生/重生和女阴崇拜展开。我们的祖先无法将性行为与受孕联系起来,认为女性的身体是通向灵界的门户。因此,这些社会没有父亲的概念。相反,男性作为女性的兄弟,可以自由地做他们自己,为支持他们的亲人尽一份力。无需履行令人疲惫不堪的男子气概议程。
根据格特纳-阿本德罗斯的说法,大约在10000年前,父权在欧亚大陆交界处的草原上缓缓出现。气候波动造成了粮食短缺,因此社群被迫从农业转向畜牧业。这创造了牧羊人战士文化和第一次武装冲突及资源积累。这便是现代父权制的起源。
牧羊人战士文化有点像《权力的游戏》中的多斯拉克。
这些文化的暴力、统治和流动性质意味着和平的母系社区很难去抵御它们。
当我第一次创办“气候女孩”(现在的Chix)时,我想通过社交媒体将生态女性主义传递给新一代。通过这项工作,我意识到,如果不彻底改造我们的社会结构,气候危机是无法解决的。
借鉴生态女性主义的原则,我撰写了一份宣言,指出我们当前社会需要改变的四个属性,来创建一个更好的社会,以确保我们在这个星球上的生存。
直到阅读格特纳-阿本德罗斯的书后,我才意识到互惠、社群、爱和再生是母系社会的属性。根据格特纳-阿本德罗斯的说法,一个社会结构被认为是母系的,如果它满足以下四个条件:
• 通过礼物经济实现经济上的互惠平衡,而非财富积累。
• 母系血统和性别平等。换句话说,母亲是家庭和社会的中心,我们与每个人的互动都像与姐妹兄弟一样平等。
• 一个平等的共识社会,每个人都认识到我们有共同的利益,所以我们齐心协力做出决策。这与识别到的父权社会的分裂和有害冲突形成鲜明对比。
• 一个能认识到生命的神圣性的文化。
所以,这些对应于我在帖子中概述的互惠、社群、爱和再生的属性。在我读过有关母系社会的任何东西之前,这些解决方案就直观地出现在我心中。对我来说,这些是它们真实性和内在性的证据。有趣的是,只有在我进行了一些和解后,我才能接受这些想法属于可能的范畴。
父权制在使我们彼此以及与生命本身的神圣性断开连接方面做得很好。它是关于尽可能少给予而获得最多的回报。但这与自然固有的互惠法则不符。
米基·卡什坦(Miki Kashtan),非暴力全球解放社区的创始人,最近在一篇论文中写道,父权的特点是“对生命流动的信任丧失”。我们现在已经到了一个节点,我们与生命的流动如此脱节,以至于我们正在摧毁我们感知存在的唯一生命。
相比之下,母系是关于尽可能多地给予,并感谢收到最多的回报。如果我们以这种心态对待自然,气候危机就永远不会存在。母系社会的转向不仅能确保欢乐和解放,还能恢复对生命流动的信任。
那么我们怎样开始呢?吉纳维芙·沃恩(Genevieve Vaughan),一位专注于礼物经济的女性研究员,说女性必须领导这一转变。
通过母亲身份和家务劳动,女性已经为我们的社会做了几个世纪的免费工作(或给予礼物)。女性和母亲明白关注他人需求的意义,否则人类就无法生存。
沃恩说:“男性被教导认为他们会是“别人”(更成功的男性),他们有一个关于统治和竞争的男子气概议程,而我们的社会和经济是建立在这个谎言之上的。”
母系社会可以根据我们的想法呈现任何形态,只要它满足互惠、社群、爱和再生的四个条件。
我们可以拥有所有人共享的富足,而不是少数人掌握的稀缺。我们可以通过确保每个人都能满足自己的需求,打破人类对统治和剥削的冲动。我们可以逐步用信任的礼物赠送经济取代交易交换经济。我们可以让女性长者议会担任领导。我们可以远离等级制的核心家庭,转向以母亲为中心的社区,每个人都参与养育孩子。我们可以用爱和治愈取代暴力。我们可以再次呼吸干净的空气。我们可以休息。
历史上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来思考这种巨大的社会转变。几乎半个世界的人每天在智能手机上花费超过3小时。当观点迅速传播时,我们拥有的技术可以做出快速的大规模变革。
到目前为止,女权运动一直专注于赋予女性解决自己问题的权力和权威。但在创建母系社会的过程中,支撑权力和权威的结构本身变得无关紧要。
尽管所有的强调都在于 “胜利”,但在父权社会中,没有人真正赢得胜利。男性被教导与自己的情感断开联系,这创造了深层的痛苦。即使是享受超乎想象的奢华的超级富豪,也与互惠和爱的社区的快乐脱节。这是无法令人有羡慕之情的悲剧。现实是,父权不允许任何人自由地生活。
只有通过母系,我们才能生活在真正的平等中。是时候让女权主义者明确我们想要的社会了。这是一个母系社会。不是“女性统治”,而是“万物初始处,是母亲”。
一个充满爱、再生、互惠和基于社群的社会是可能的,也是触手可及的。接受这种可能性已经是抵抗父权制及其不可避免的神话的一大步。如果我们成功地将现代技术的力量与母系的平等价值观结合起来,这个星球将会有世代延续的和平与欢乐。
资料来源:
https://www.pnas.org/doi/10.1073/pnas.2014403117
https://www.weforum.org/publications/global-gender-gap-report-2023/
https://www.unwomen.org/en/what-we-do/ending-violence-against-women/facts-and-figures#:~:text=sphere%20%5B8%5D.-,Prevalence%20of%20violence%20against%20women%20and%20girls,women%20aged%2015%20and%20older).
https://books.google.com.mt/books/about/Matriarchal_Societies_of_the_Past_and_th.html?id=fOktzwEACAAJ&redir_esc=y
https://ahpb.org/wp/wp-content/uploads/2020/10/Miki-Kashtan___The-Power-of-the-Soft-Qualities-to-Transform-Patriarchy_WEBSITE_formatted-v2.pdf
http://gift-economy.com/36-steps-toward-a-gift-economy/
https://explodingtopics.com/blog/smartphone-usage-stats
https://www.gsma.com/newsroom/press-release/smartphone-owners-are-now-the-global-majority-new-gsma-report-reveals/#:~:text=Smartphone owners are now the global majority%2C New GSMA report reveals,-Like what you&text=11th October 2023%2C London,2023(SOMIC)published to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