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剑涛,博士,清华大学政治学系教授,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曾任中山大学政治与公共事务管理学院院长,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学社高级访问学者。研究方向包括道德哲学与政治哲学、公共理论、行政伦理、当代中国政治分析的研究等。
西方文明在进入非西方世界之前,你说那是西方的,这是对的。但西方文明作为强势文明进入了,跟你的文明已经发生了碰撞,你再说寻找自己特点的文明那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晚明以来,中西文化的交汇使人类的融合之势和文明层次的更迭之势、上升之势已鲜明地呈现出来,我们现在还试图去找一个碰撞之前的中华文明的政治规则,肯定是徒劳无功的。所以,未来的文明一定不是既定文明历史发展的结果,而是一个文明间相互碰撞的结果。这一点中国人自己没有接受。
长期专心致力于既定的中华文明,这对中国可能是一个出路,但对人类可能是一个灾难。因为没有人类情怀,我们常常不能摆正主次、轻重、先后、缓急,我们为既定文明辩护的热情远远超过了对文明未来的谋划。所以,我觉得今天中华文明的自我辩护一定要以美利坚文明的衰落为前提,这是非常好笑的。这是排斥的文明形态,不是高级的文明形态。世界现代史表明,凡是迈过了所谓“中等收入陷阱”的国家和文明形态没有一个被打回原形,被打回原形的都是现代转型中中途夭折的文明和国家。大英帝国虽然衰落了,但英国是落后国家吗?不是,它还是最先进的国家之一。
我们无法说明未来中华文明会是什么样子,因为它不是我们在书斋里可以归纳出来的,而是我们的下一代或者下下下代干出来的。但文明的交汇永远比文明寻找自身的特点重要一百倍。希腊文明之所以逐渐领先世界2500年,是希波战争导致西方文明深刻地吸收、融汇了中东文明,同时也宣告了希腊传统文明的终结。新生的一种文明是优势文明。中华文明真要有出路,先得对中华文明的现代转型持开放态度,得把西方文明好好消化、好好创新,否则别指望。所以我强调中华文明还有未来,一定是远东文明跟中东文明、西方文明会合起来,然后再次融合,实现文明升华的结果。换句话说,中华文明是要成为人类文明的有机组成部分,而不是区域发展的文明形态,是给人类带来福祉,而不是今天说的“中国必崛起,西方必衰败”。
当然,中华文明的另一种未来可能是往回走,重回封闭。最近几年,这种重回封闭的状态非常明显,我们把西方说得一塌糊涂。这有点接近于1914年之后,梁启超去欧洲看过之后写的《欧游心影录》,对欧洲大失所望,我们现在就差一个有名人士写一本《新欧游心影录》了。这个心态非常糟糕。
划出文明与野蛮的界线,比划分是他们的文明市场还是我们的文明市场更重要。文明发展的最大状态是跟野蛮划出界限。文野界限,从政治立规上说,第一,把人当人来看待,而不把人当手段来对待;第二,权力必须规范、平和、周期性地交接,约束政治上的权力滥用。无论东方还是西方,在这点上,都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