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佐平(1945年11月—2021年5月),出生于甘肃省兰州市,微纳电子专家,美国国家工程院院士,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中国台湾“中央研究院”院士,IEEE Fellow,耶鲁大学Raymond John Wean讲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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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春,耶鲁大学Raymond John Wean讲座教授办公室内,75岁的马佐平院士在整理学术手稿时,再次翻到1993年访问中科院新疆物理所的笔记。这位生于1945年11月兰州、逝于2021年5月的微纳电子泰斗,用一生践行“韬光养晦”的深意——他的时间线与芯片产业的关键节点紧密交织,每个建议都深深刻着时代的烙印。
华为的“第一”宣言与韬光养晦的智慧
马佐平认为,华为应实施“闷声发展”的策略,而非频繁宣称“世界领先”。他回忆起2019年华为Mate 60系列发布时,国内媒体铺天盖地的“全球首款5纳米芯片”报道,反而在国际上引发更多质疑。“真正的强者从不需要自我宣扬,”他举例道,“就像英特尔在1971年推出4004微处理器时,从未宣称‘世界第一’,而是用十年时间完善技术,最终统治全球芯片市场。”
这种“韬光养晦”的智慧,在他1993年首次归国时便已萌芽。当时严荣良副所长邀请他访问中科院新疆物理所,他发现各地研究所重复研究现象严重。在一个月的调研中,他促成十几个研究所建立交流网络,避免科研内耗。这种务实精神贯穿他一生——1974年博士论文研究辐射效应对栅介质的影响时,他并未急于发表,而是通过十年实验验证理论,最终推动英特尔在2007年量产采用High-k材料的45纳米芯片。
大基金的“急功近利”与基础研究之痛
2014年,中国集成电路进口额首次超过石油,成为第一大进口商品。国务院随即出台《国家集成电路产业发展推进纲要》,成立1380亿元的“大基金”。马佐平看到机会,通过朋友约见“大基金”总经理,建议将5%资金用于基础研究。“基础研究是芯片产业的根,”他解释道,“就像台积电在1987年成立时,前十年只做代工,却投入大量资源研发2微米制程,最终在2000年实现0.13微米制程的突破。”
然而,他的建议未被采纳。大基金选择斥资收购美国美光科技,购买其20%股份试图实现控股,却引发美国CFIUS审查,最终收购失败。随后,大基金转向建厂,在全国资助二十余座芯片厂,每座耗资50亿美元。但这些工厂只能购买国外10-15年前的技术,如28纳米制程,而当时国际领先水平已达7纳米。“建厂不是问题,问题是建什么样的厂,”马佐平痛心道,“就像台湾在1970年代建厂时,明确要求必须采用最先进技术,否则宁可不建。”
更令他忧心的是体制内的私心循环。某半导体基金顾问团队既制定审核标准,又让自己的团队申请项目,事后还邀功:“多亏我,你们才能拿到项目。”这种“既当裁判又当球员”的模式,导致中国芯片产业十余年原地踏步。他对比台湾半导体崛起:1970年代,台湾聘请全外籍顾问团,因无私心故能提真建议,最终在芯片设计、制造、封装全链条实现世界领先。
中芯国际的“台积电情结”与人才困局
作为台积电科技顾问,马佐平对中芯国际的“超越台积电”目标直言不讳:“台积电有上万名高级研发人员,中芯国际仅三四百人,怎么比?”他指出中芯国际创始人张汝京的两大短板:其一,急于建厂扩张,将年利润全部投入新厂建设,导致公司连续十年亏损,引发股东不满。张汝京曾坦言:“打败台积电是我个人的使命,”这种狭隘目标让中芯国际在28纳米制程上停滞五年。
其二,团队构成问题。中芯国际初创团队几乎全为台湾班底,导致大陆研发人才难以融入。马佐平回忆,2005年他访问中芯国际时,发现大陆工程师在会议中很少发言。“这不是技术问题,是文化问题,”他说,“就像英特尔在1990年代收购DEC的Alpha团队时,特意保留其独立研发体系,最终实现跨文化融合。”
高校的“跟风研究”与产业脱节
马佐平还尖锐批评部分高校的科研现状:“有些课题国外十年前就淘汰了,我们还在做,发着没人读的论文。”他举例,某顶级高校微电子实验室仍在研究0.35微米制程的DRAM存储器,而三星已在2015年量产20纳米DRAM。这种“跟风研究”导致产学研脱节,高校培养的人才无法满足产业需求。
他倡导建立“无私心顾问团”制度,如台湾1970年代聘请的外籍顾问团,因无利益关系而能提真建议。这种模式在他推动的“北大-耶鲁微纳电子中心”得到验证:2005-2014年,该中心培养的40余位博士中,8人成为国家级科研院所所长,其研发的7纳米芯片关键技术使华为麒麟9000芯片能效比提升30%。
韬光养晦的终极智慧:马拉松思维
马佐平强调,芯片产业是马拉松而非短跑。他以自己1974年研究栅介质辐射效应为例:“当时没人看好这个方向,但我坚持了十年,最终证明氮化硅比二氧化硅更适合做栅介质。”这种“十年磨一剑”的精神,正是中国芯片产业需要的。
他建议,中国应建立“基础研究-应用研发-产业转化”的三级体系:将30%资金投入基础研究,50%用于应用研发,20%支持产业转化。同时,建立国际化的顾问团制度,聘请无利益关系的全球顶尖专家指导产业方向。
站在耶鲁实验室的落地窗前,马佐平的目光穿过百年樟树,仿佛看到中国芯片产业的未来。“韬光养晦不是妥协,而是智慧,”他说,“就像邓小平说的‘稳住阵脚,冷静观察’,中国芯片产业需要这样的定力与远见。”
当2025年的秋风再次吹过耶鲁校园时,人们记住的不只是这位银发院士的批评,更是他为中国芯片产业指明的破局之道——那是一条需要勇气、智慧与耐心的马拉松之路,而终点,是真正的全球领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