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文明都能积累经验性的知识。
例如,人们偶然发现柳树皮煮水能退热,于是这种经验被保留下来。但绝大多数文明止步于此——他们知道“能用”,却不再追问“为什么能用?作用机理是什么?是否存在普遍规律?”
唯独欧洲突破了经验主义的局限。他们不断追索经验背后的原理:
柳树皮为什么退热?有效成分是什么?能否提纯?能否普遍化?
正是这种追问,使经验性知识最终演变为现代药理学与科学体系,阿司匹林便是典型成果。
这种“逼近本源”的思维方式不仅体现在自然哲学,在政治哲学中亦是如此。
霍布斯为了寻找人性的普遍规律,提出自然权利;
柏林追问自由的本质,于是区分积极自由与消极自由;
罗尔斯探索公平的核心,于是构建“无知之幕”。
欧洲思想史,就是一次又一次对抽象概念的深度追问,持续越过经验,直抵本源。
为什么这样的思维方式独在欧洲出现?原因主要有三点。
一、形而上学传统:穿透现象,寻找本体
自古希腊起,欧洲哲学形成了一个独特的精神传统:
不满足于现象的知识,而要找到现象背后永恒不变的规律。
勾三股四弦五是一种经验,但毕达哥拉斯把它普遍化为:
a² + b² = c²。
经验被提升为“必然性”的定律。
牛顿观察苹果落地,却不满足于现象本身,而是用数学表达力的本质,从而建立普适的万有引力定律。
这种思维最早可追溯到巴门尼德。他看到世界不断变化,于是推断:
变化的背后一定存在一个永恒不变的“本体”。
泰勒斯说世界由水构成;赫拉克利特说世界由火构成。结论对错并不重要,关键在于:
他们开始追问世界的终极本源。
柏拉图则以理念论为形而上学奠定结构:理念世界永恒不变,现象世界是理念的投射。
从柏拉图到笛卡尔,到康德,欧洲哲学始终在探求确定性、普遍性、必然性的知识。
某些课本中对形而上学的批判认为它“静止”“片面”,其实是误解。
形而上学不是忽视变化,而是在变化中寻找不变;
不是否认经验,而是在经验之上寻找意义的根源。
没有这种思维方式,人类无法穿透现象抵达本质。
科学革命便无从谈起,我们可能仍然把雷电视为天神的愤怒,把地震视为大地意志的复仇,通过占卜决定未来。
形而上学,是人类从神话世界走向理性世界的第一步。
二、精准的概念:知识体系得以累积的基础
在欧洲思想传统中,概念必须清晰,边界必须分明。
为此,亚里士多德创造了“属+种差”的定义方法。
例如:
“动物”是属,“有理性”是种差,于是“人”可以被精确定义为:
人是有理性的动物。
矩形则被定义为:
具有直角的平行四边形。
精准的定义让知识能够层层构建,像积木一样不断扩展。
而许多文明则倾向于概念模糊,甚至认为“伟大”在于消解区分、模糊边界,以求思想统一。
但模糊带来的是整齐划一,却无法孕育深度知识。因为深度知识依赖于清晰的边界与严格的区分。
正是对精准概念的坚持,使欧洲出现了严格的社会分工、学科分科,乃至今日的完整知识体系。
三、范畴与逻辑:理解世界的工具体系
为了理解世界,欧洲发展出复杂的范畴系统。
亚里士多德提出实体、数量、地点、状态等范畴;
康德提出先验范畴,用以解释我们如何可能认识世界。
例如一句话:
“三个年轻的女人站在公交站台。”
它可以被分解为:
数量(三个)、性质(年轻、女性)、地点(公交站台)、状态(站立)。
范畴让世界的描述变得精确而可分析。
同时,形式逻辑保证概念不会混乱。
排中律规定:
一个命题不是A,就是非A,不存在第三种可能。
再加上三段论推理:
所有人都会死;
苏格拉底是人;
所以苏格拉底会死。
逻辑让经验知识上升为普遍知识,赋予其必然性。
结语:追问本源,是文明的分水岭
欧洲之所以能够爆发科学革命,绝不是偶然。
三千年的哲学传统不断训练着他们:
追问自由的本质,追问正义的根源,追问世界的规律,追问存在的意义。
这种持续的追问,孕育出了概念分析能力、形式逻辑能力、数学抽象能力、范畴构建能力。
最终,这些能力汇聚在一起,催生了现代科学、现代哲学,也形成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普遍知识体系。
一个文明能走多远,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是否敢于追问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