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人先祖 竟是人身蛇尾
1928年新疆吐魯番地區古代墓葬群中出土了一幅伏羲女媧交尾圖,曾經轟動國內外(Fig 1)。從此,尤其1950年代以後,以那一帶為主,也在中國其他地區不斷有同一題材的畫作出土,繪於麻、娟、帛或陶器之上。這些文物目前大多數在新疆博物館收藏展示。據鑒定,大多為漢、唐以後的作品。它們基本上都遵循同個一神話。據說在遠古的蠻荒時代,一次洪水淹沒了世界,所有是人都淹死,只剩下兩兄妹。他們是中國最早的三皇之一的伏羲和他的妹妹女媧。 為了人類可以延續下去,兩兄妹奉天意,結為夫婦。成為中華民族的始祖。圖畫中伏羲手持一把尺,象徵權力,女媧手中則是一個規,象徵技術。畫之上有日,下有月,四周則為星辰。這表明,人是宇宙的中心(插圖取自維基百科)。
Fig 1、伏羲女媧交尾圖
特別的是,兩人都在腰身以下,結合在一起。有一幅繪在一件陶器上的的畫,伏羲和女媧兩人上身赤裸以對,符合一男一女的生理特徵。以下則由短裙似的衣飾掩蓋著。
最讓人驚訝不已的是,短裙以下已不再是人的下肢,而是兩條無頭的巨蛇互相盤繞交纏著,直到末端。
原來,在中國人民中幾乎是家喻戶曉的兩位受人敬畏和尊崇的始祖,自漢、唐以降的傳說中,無異議地一致被認為是人首蛇身。這至少使筆者感到意外,也產生了一個大問號:為甚麼?
其實,在世界各民族的遠古神話和傳說中,蛇的出現頗多。中國的上述傳說只是其中一例。因此不應大驚小怪。例如,聖經舊約「創世紀」中提到希伯萊人的神話。上帝造人,最初只有兩個,亞當和夏娃,在伊甸園中,享受上帝為他們創造的天堂。上帝規定,他們在園中,可以盡情遊玩,但不可以動善惡樹上的果子。可是,一天,夏娃遇到一條蛇,對她說,那樹上的果子好吃。你何不試試?在這裏,蛇是撒旦的化身。這時的夏娃在牠的引誘下,忘記了上帝的訓示,偷吃禁果,從此情竇開竅,和亞當玩起性遊戲。這違犯上帝原先的安排而令其動怒,因而加以懲罰,讓女人在生孩子的時候感到痛苦。很多產婦並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據觀察,在所有的胎生動物中,的確也只有人在產仔時有難以忍受的痛苦。
神話為何有此說法,又使筆者感到大惑不解。
蛇的形象 代表權威者多
為了解惑,筆者對文獻稍事涉獵,發現在古老文明的很多傳說中,蛇不只是具有顯赫的地位,而且牠的形象也不都是像伊甸園中所述,只代表邪惡和罪行。相反,代表權威的居多。
華人自稱「龍的傳人」,歷代王朝和天子,以龍自居。即帝位時「龍袍加身」;不高興時,「龍顏不悅」。中國傳說中的龍就是蛇。你看,不論海內外,華人喜慶聚會時所玩的龍,除誇大的龍頭外,不是一條巨大的莽蛇嗎?哪裏有恐龍所具有的四條腿呢?所以,這裏的蛇象徵權威華貴。
民國初年袁世凱恢復帝制,曾短暫自稱皇上洪憲。登基前夕,有馬屁客以一條巨蟒,塗上金色,置於袁府門樑之上勸進。袁見狀大喜。
筆者1970年代乘汽車從鄂西高山地區的首府恩施前往長江邊的巴東。入境後,車盤旋而下時,筆者從昏昏沉沉、睡眼惺忪中,突然看到車窗外“不遠”處一條鱗光閃閃的巨蟒,從四川境內的重山峻嶺中蜿蜒而出,大吃一驚,連瞌睡也嚇醒了。後來,隨著汽車所處的海拔線減低,才看清楚,那條蟒蛇原來是川鄂交界之地、三峡一带的長江蜿蜒而出的鳥瞰雄姿。
中國文化源自黃河流域,中華民族對同樣雄偉的黃河所懷的敬畏和崇拜,與筆者從高山峻嶺之上突然看到長江出川時的感受是相同的。這就是中華民族幾千年來,一直以蟒蛇似的龍為圖騰的原因。
又例如,埃及出土的七千年前法老王的王冠上,就盤著一條蛇。據解析,它代表尼羅河神,相當於中國的龍。不過,氣派小多了。
日本古老的傳說中有威震四方的的八岐大蛇,據說有八個頭,砍掉一個,蛇不僅不死,過不久又長出一個。牠有八條尾,都砍不斷,因為其中是一把鋼刀。
希臘神話中,有所謂九頭蛇,也是砍掉一個再長出一個。
在北歐斯堪的那維亞和北美印地安人的古老傳說中,蛇常被認為是「地下世界」的主宰和衛士,因為蛇出沒於地洞中。人死後埋入地下,進入無法企及的地下神秘世界。蛇卻可以在這地上和地下兩個世界中遊走,據信在二者之間“傳遞信息”,因而受到崇拜。
在日耳曼民族古老的傳說中,威武神勇的雷電之神Thor也被毒蛇打敗咬死。
在印度和中東的一些氏族中,即令在今天,還能看到以蛇為萬物主宰的拜蛇教。
精神分析論的大師佛洛伊德,認為蛇在人的下意識中,代表男性生殖器。患淫亂狂躁症的女病人據說夢中常看到蛇。遠古的人類認識到,女人孕育新的生命,離不開男性生殖器的啟動機制,因而以男性生殖器為圖騰,加以崇拜。
美麗聰慧 蛇也當之無愧
蛇也與美麗的象徵有緣。幾百年來在中國人民中膾炙人口的神話故事「白蛇傳」中,蛇正是美麗與鍾情的化身。
希臘神話中的女妖美杜莎 (Medusa)不僅美麗,而且魔力驚人。她以雙眼向誰注視,誰就變成石頭。她的頭髮竟然是一叢數不清的細蛇。
國際上以兩條蛇圍繞一個雙翼的棍杖,作為醫學的標誌(Fig 2)。這時的蛇代表聰明和對傷痛的治療。據一個說法,這個標誌起源於舊約聖經「出埃及記」。摩西帶領數達三百萬的以色列人,逃出長期遭到剝削和歧視的埃及。沿途很多人由於飲水和食品不足,頗有怨言,甚至反悔出逃。上帝得知後發怒,派出一些毒蛇對逃亡的人加以攻擊。摩西向上帝禱告,祈求寬恕,和對蛇咬傷的治療方法。上帝囑摩西在一根棍杖上放一條銅雕的蛇。凡被蛇咬傷的人,一看到它,立刻痊愈。
Fig 2、國際醫學標誌
另外一個說法出自希臘神話。說醫療之神阿斯克雷佩斯(Asclepius)外出醫病時常持杖而行。所以棍杖代表醫生。兩條蛇中的一條象徵死亡,因為毒蛇可以致人死命。另一條蛇象徵再生,因為蛇脫皮後恢復青春。它的用意是警告世人,醫生治病時,面對的是病人生死之間的鬥爭。
在歐洲城市中的街道常可看到一些藥店門口,高掛一個高腳杯,杯外有一條蛇圍繞的立体招牌(Fig 3)。它的用意是,舌毒固然可以傷人,但是用得恰當,也可以是藥治病。也有一說,認為用蛇象徵其所售出的藥,具有返老還童的復健作用。
Fig 3、歐洲藥店招牌
筆者1970年代在湘西山區鄉下生活十年。目睹當地一個盛產毒蛇的地區召市鄉,別的土產沒有,唯獨毒蛇收購站在蛇出洞的季節,門庭若市。農民爭相捉蛇出售,成為該地村民最大的現金來源。據當地外貿幹部告知,湘西的毒蛇出口,一貫暢旺,有多少銷多少。購買之外商分別摄取蛇的毒液制藥和蛇肉食用。
毒蛇當道 人類先祖大敵
如上所述,關於蛇的神話不僅数量很多,而其內容也極廣泛,反映一個事實。在人類先祖的思想和情緒上,對蛇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代代口耳相傳,因而牽涉到神話和早期宗教的論說中。這些傳說的核心,說到底,其實是對蛇感到恐懼和神秘。從這裏衍生出對牠的敬畏和崇拜以圖吉利。作為單個動物對人類始祖的影響,可以說,沒有任何別的動物超過蛇。
不僅限於對人的攻擊,蛇對人由類人猿到現代人的進化,也起著無可替代的促進作用。換句話說,如果當初沒有蛇,就沒有今天的人。這一驚人的論斷,是由戴維斯加州大學人類學教授伊氏(L. Isbell)提出的(Fig 4)。她的論點值得介紹,因為人和蛇的關系的確不淺。她在很大的程度上,解答了筆者在本文前述各節中提到的問題﹕蛇在各民族的神話中,何以享有如此威嚴和崇高的地位。
Fig 4、論蛇的人類學專書
考古學的證據指出,靈長類動物如現代猿猴,猩猩和人類的始祖,大約在六百萬年前,開始從一般的哺乳動物中,如現代的牛,馬,狗、貓的始祖,分化出來。他們當時生活在蠻荒的世界,面臨兩大威脅﹕猛獸和蛇。主導靈長類動物分化的動力,來自生態環境中對視力越來越高的要求。
為了逃避猛獸的攻擊,以植物為食物的靈長類動物,在樹上生活較地上為安全。這時,為了取得充分的食物,他們要學會從遠處發現和取得果子。除好的視力之外,更要識別紅綠色。因此,靈長類動物發展了對彩色的識別。進化到現在,人的彩色識別能力是各種動物中最靈敏的。作為比較,食肉的狗和貓完全不識別顏色,是不折不扣的色盲。牠們不需要發現萬叢綠中一點紅的果子。因此在狗看來,世界萬物永遠像是黑白膠卷拍攝的立體電影。
此外,在樹上生活,牠們必需面對也能上樹的蛇。要在很遠的距離之外發現牠,趁早逃避,才能不至被食肉的蛇吃掉。這也是只有視力好才能存活下去的客觀原因。
伊氏觀察到一個有趣的現象。原始人後來從四肢走動,進化到在地上直立用兩腿步行,頭位抬高。由於地上蛇的威脅依然存在,因此他向地面給予的注意力,仍然比對上方為多。這是即令今天的現代人,視野(图中白亮的部分)下方較上方更為敏感,涵蓋面積也更大的原因(Fig 5,图中粗红色横线把视野分为上下两半。下半部较大)。
Fig 5、人的視野圖
視力發達 引起頭顱擴增
個體發育的過程,以時空壓縮的規模重複而保留在種族發育的過程。因此,人的胚胎中可以看到所有靈長類動物之前發展階段的哺乳動物,如豬、狗之類的發育殘跡。人和哺乳動物的腦很像蘑菇。上面擴展似傘的部份為大腦。其下支撐的粗莖為腦幹。早期階段的視覺系統低下。視覺接受的信息到達「視丘」(Thalamus)(腦幹上端與視覺有關的一個丘狀隆起)層級後,很多不經過其上層大腦的處理,就使動物作出原始的無條件反應,例如看到蛇,就「嚇一跳」,而僵住片刻。因為僵住不動比較繼續活動更難被其發現。可是,有一部份信息上傳到尚欠發達的大腦,經過初級而粗糙的分析和判斷後,或逃跑,或進攻,或認為是無害的東西而泰然處之。
由於蛇的出現,牠的攻擊使僅僅擁有低級視覺反應的哺乳動物,難以應付而造成傷亡。只有視覺好的物種得以逃避而才能繁茂地增長存活。這時腦子裏原始的視覺系統從視丘到上層大腦的聯系和互動大為加強。這就使大腦發達起來。因此,靈長類,尤其原始人的的大腦,越長越大。經六百萬年漫長的發展,現代人的大腦在全身重量和體積中的比例,都超過一切動物。頭顱因大腦發達而大大擴增,大到不是女人原先那種小口徑的產道,能讓新生兒輕易通過的,因此在其產出的過程中感到困難而痛苦。
據伊氏估算,現代人的大腦,除枕後部份專司視覺的有關信息因而稱為視覺中樞外,大腦其它部位也有一半之多的部份與來自視丘的視覺信息的分析有某種直接或間接的關聯,例如對各種色彩,形態,進而文字和圖像的意義進行極為複雜的辨別和綜合。因此,伊氏在本書中嚴肅提出,就大腦發育的啟動和發展來看,蛇對靈長類以至人類的挑戰,對促進其向高一級的生物進化,起了關鍵的作用。她認為,由蛇引誘第一個女人夏娃偷吃禁果,以至被上帝懲罰,甚至以後所有的女人生孩子時都要付出痛苦的代價,雖然是神話,不是科學的論斷;但是,至少在比喻的意義上,它似乎也寓有一定的真理。其實,所有的神話,都在很大的程度上體現古人對宇宙萬物中基本現象的樸實關察和理解。科學家不可因為「它不過是神話」而加以輕忽,或一腳踢開。
蛇的威脅 促成語言誕生
筆者曾經專門從事神經科的工作多年,對人類語言的誕生和發展,有較多的學習和閱讀。過去一直認為它是出於人與人之間勞動合作的要求,才產生和發展起來的。可是,伊氏在這本新書中,卻提出一個全新的觀點,認為它是在蛇的威脅下,為了向周圍的同伴提出警告,才發出最原始的第一聲音響;它就是後來稱之為語言的原始模型。她辯稱,原始人突然看見蛇,大吃一驚。如果只是為了自己的安全,那就可以像牛突然看到老虎一樣,狂奔逃命即行。但是,為了使同伴也能對蛇的危險加以注意,才發出具有信息傳達作用的某種聲音。
從腦子的解剖來看,在大腦的視覺中樞與其語言中樞之間的確有緊密的聯系。憑常識判斷,對同伴警告生命威脅的需要,也應早於勞動合作捕食的需要。
在以聲音向同伴發出蛇的威脅時,原始人也從實踐中學會了同時以手指出蛇所在的方向。這種警告比單純的聲響更為有效。因此,手指的運動和語言的發展就形成了一種特別的聯系。伊氏觀察到,現代人在幼兒階段,能用手指出某種引起注意事物的能力是因人而略異的。它的發育越早,其語言的發育也越早。可能在十一個月大的時候,已開始呀呀學語了。比一般幼兒的十二、三個月或更後要早一些。
不僅僅是躲避蛇的威脅,就是為了摘取果子為食,原始人也在向同伴發聲的同時輔以手指,告訴對方果子的位置,促其摘取。這種原始的合作,的確比合力獵取一只兔子時使用語言和手指的需要來得早。
因此,說蛇的威脅,促使了人的視力和語言的進化,或者說人類的全面的進化,似乎是可以接受的。這就是伊氏今年才出版的新書「樹,果子和蛇」的主要論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