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科技大学校长朱清时 梦想号大学起航
2009年,本已“解甲归田”的63岁的朱清时重出江湖。9月10日,他从深圳市代市长王荣手中接过南方科技大学的聘书,担任创校校长。
这一次,朱清时的命运和深圳联系在了一起。尚没有一砖一瓦、一丁一卒的南方科大,宣告着这座城市的野心:十年之内,建成亚洲第一流的研究型大学。
朱清时,这位中国高等教育“最激进”的改革者再次回到舆论的风口浪尖。他号称,这所新生的大学将和所有的中国大学不一样——公办大学,但是管理上“去行政化”,行政级别在学校的管理体系中将被彻底废除,一切为学术、为教授服务。“依法治校”,建立南方科技大学章程,交由深圳市人大审议,以特区立法形式将其合法化,保障政府和学校的距离,实现“大学自治”……深圳市政府100亿的投资已到账上。聚光灯下,朱清时的“梦想号”大学起航了。
南方科技大学校长朱清时
争议校长
朱清时并不是南方科大校长的第一人选。
校长是大学的灵魂人物。为这所定位于“高水平、研究型”的大学聘请校长,深圳遵照国际做法,请了国际咨询公司罗盛咨询进行全球海选。一开始把年龄卡在55岁,后来放宽到60岁。63岁的朱清时几乎属于编外人员。
“深圳对校长资格提出的要求是:懂得国情,学术够硬,有治学治校经验,兼具广泛的人脉关系。”南方科大筹备委员会办公室主任梁北汉说。按照这四个标准,全球符合条件又积极响应的有200多人,最后目标锁定到朱清时身上。
“他是科学家,也是真正的教育家。”梁北汉说。而真正让他们动心的,是朱清时在中科大期间表现出的治校理念与南方科大的想法不谋而合。
尽管呼声最高,朱清时一开始并不心动。担任中国科技大学校长10年,他劳心劳力,疾呼改革,频频在平面媒体和电视亮相,痛陈中国高等教育之困局,却并不被理解。
1999年,正值“教育产业化”大举推行之时,上任不久的朱清时顶住压力,抵制了烧遍全国的大学扩招工程。之后的十年,中科大一直不建分校、不扩招,本科生人数控制在1860人,只有同类高校的一半。
“我要给老师、学生留一个安静的校园,一张安静的书桌。”朱清时这样解释,大学的本质在于治学,而现在中国教育常常是在搞“工程”,这不符合教育的逻辑。
2008年,朱清时公开反对教育部的本科教学评估,斥其为“吃吃喝喝,做做样子”。在朱清时的坚持下,中科大没有“做样子”,原生态迎接评估,结果得分不高。
朱清时把中国现行的高等教育比作一辆高速飞驰的火车。“方向错了,但是所有坐在车上的人都不敢跳车。”
在网上,朱清时赢得了如潮好评。网友们视其为敢说真话的勇士,赠予他“史上最牛校长”称号。私下里,不止一个兄弟院校的校长向他表达:你说了大家都明白但不敢说的话。
中科大内部却有着不同的声音。不少师生认为他“不够成熟”,在该扩招时不扩招,失去了发展的机会。公然和教育部对着干,不懂得讨上面的欢心。
——是学者,不是政客。不会趋炎附势,不懂争取资源,不懂怎样在中国混。过于理想主义、务虚,因此,不能算是个十分成功的校长。这是记者采访到的十几位中科大学生对朱清时的综合评价。
但吴家玮劝朱清时:“你来吧,这可能是你一生最重要的事业。”这句话无疑打动了朱清时。
吴家玮曾经是香港科技大学的创立校长。1992年,香港科技大学于仓促中呱呱坠地,如今在排名榜上已成为亚洲第4、世界35位的一流大学。
吴家玮告诉朱清时,深圳这次就是想以最快的速度建一所类似香港科大这样的大学。为了这个雄心勃勃的目标,可谓不惜一切代价——聘请最好的校长、最强的教授,一切唯求学术上的强大。行政方面,只要是合理的需要,都给你开绿灯。
“给教授搬凳子”
聚光灯下的改革很难成功,朱清时的高调却自有其用心。
2009年9月上任之后,朱清时陆续接受了数十家媒体专访。他反复讲述南方科大的创校谋略,“去行政化、教授治校、依法治校”等名词,逐渐为普通市民所耳熟能详。
“去行政化”是南方科大和传统高校的最本质区别。朱清时深感体制僵化的行政化管理对于一所真正想治学的高校带来的巨大阻力。教授的任免、去留由行政人员做主,“说到底,是由不懂学术规律的人来治校”。
在南方科大,行政人员的角色将由管理者转化为普通的管理人员,说到底和秘书差不多,是来为教授、为学术服务的。虽然收入不会低,但没有行政级别。朱清时讲起了清华大学老校长梅贻琦——“给教授搬凳子的人”。“这一点,先辈比我们清楚自己的角色。”
“教授治校”的理念成为了他所期冀的吸引一流教授的重要砝码。“教授们最在乎什么?无非是有没有理想的学术环境,你尊不尊重学术,你尊不尊重他。”
另一块砝码则是待遇。“我可以透露,南方科大的教授待遇不低于香港科大。”2009年11月初接受南都周刊记者采访时,朱清时颇为骄傲地说,这个待遇比北大还要高。这一方案已获得深圳市的批准。“南方科大将是中国第一家拥有大量科研预算的大学。我不希望我的教授们还在为申请科研经费奔波。”
更重要的一项方案已经启动。《南方科技大学章程》正在悄然制定中,将交由深圳市人大审议。这份章程如果通过,将是内地高校第一部具有法律效力的大学章程。朱清时希望通过这来保持学校的独立性。一方面,政府要保证经济来源;另一方面,要保证各种权力对大学事务不插手。而政府和社会对大学的监督,则应依靠类似理事会的机构完成,它是一个中立的第三方。
朱清时的任期是5年。即使顺利,5年,也只够搭起南方科大这座“梦想号”大学的初步模型。在中国高等教育饱受公众诟病,行政主导、学术腐败、扩招后遗症等问题高烧不退的今天,人们把朱清时比作盗火者普罗米修斯。如果成功,他是英雄;如果失败,他也是悲剧英雄。
而朱清时更希望把这一切看成一个实验:“即在我们尽力满足一切外部条件的环境里,办出一所一流大学的可能性有多大;在中国环境里,恢复学术创新能力的可能性有多大。”
一生的事业刚开始
建设南方科大,深圳可谓举倾城之力。
这座30年来高速发展的城市,痛感经济极速增长而高等教育滞后。大学和城市的发展不符,导致了基础研究和创新源头的不足。于是2007年2月,深圳市政府便开始专题研究筹建新大学事宜。
这所突破体制的大学被视为改革精神、特区精神的映射。深圳市代市长王荣在把聘书交到朱清时手里时说:“深圳是一个创造奇迹,实现梦想的地方。你全力以赴,我就全力支持。”
赴任之后,朱清时参加南都公众论坛,看到有市民自发地打出牌子,上书:“朱校长,我们支持您!”感动之余,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南方科大,是否是一所为深圳而办的大学?
深圳市对于南方科大的投入已近100亿。其中,建新校区、先期拆迁的花费就高达70亿。拿深圳纳税人的钱办的大学,不给深圳人福利,似乎很说不过去。
朱清时有隐约的担心:如果政府和社会的心态是,南方科大一成立就要自主创新,就会产生大批的人才供应社会——那就不是大学,而是高职。
现在的朱清时并不那么轻松。他说,目前南方科大的工作正处在最关键也是压力最大的时刻,他希望少说多做。
南方科大校长遴选委员会成员吴家玮认为,舆论呼唤高教改革的声音很高,大家都把南方科大看成试验田,但改革需要全社会的大力支持,不能单靠某一个人物。朱清时目前面临的最大困难,是政府和社会能否给他和他的同事们充分的资源、时间和学术自主,与他们一起接受挑战。
讲起老友,吴家玮说:“南方科大的校长不好当。有人说朱清时当校长,是追求这个名誉,他当了中科大十年校长,在国内外都有很高的声誉,他根本不需要这些。他愿意到这儿来,很多人说他蠢,但是孺子牛鲁迅也蠢。”
63岁的朱清时,一生最重要的事业才刚刚开始。
(摘自《南都周刊》201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