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两期我们谈到中国推行计划生育,有效地减低了人口过多的负担,使经济转型在关键时期能够轻装上阵,充分发掘劳动力红利,实现了三十年的快速增长,其中限制生育包括一胎化的措施可说是功不可没。总和生育率(TFR)十多年来远低于2.1的一个结果,中国的工作年龄人口的拐点和整体人口规模的拐点将分别在2016年和2026年前后到来,这是无可抗拒的。加上社会的迅速老龄化、社会保障体系尚未建成已在弱化的趋向、城市化进程中户籍制度缺陷加剧了差别扩大等等,无不加剧了经济继续续高速增长的严峻挑战,也成为代际负担不平衡和社会发展困境的根源。
社会和经济的长程演进中,人口规律及其影响是能计算出来,并且可以长期预测准确的。但是它的变化缓慢往往遭到忽视。马寅初先生对当时领导的敦促其实是,要把人口负担纳为决策的一个主要前提,而被人称作新人口论。值得注意的是产业革命两百年后的今天,在所有的发达经济体和很大一部分发展中国家,马尔萨斯当年总结出的人口规律正在发生根本性的逆转。
本期的讨论拟集中在新生人口性别结构严重失衡的影响,并试图指明,限制生育尤其是一胎化的措施,始料未及地造成或加剧这些矛盾,理应得到关注和分析,及早纠正或终止。还得重复我们说过(今后还将不断重提)的那句话,“政策无所谓绝对的好或坏,在合适的时机把握合理的度是其成功的关键,过犹不及”。
和许多发展中地区一样,中国在传统上偏爱男孩。严格执行一胎化的限制以后,这种偏向被进一步加剧了。人类天然的性别配比是平均生100个女婴有104-106个男婴诞生,因为男婴的夭折率要超过女婴,特别是在五岁前。这个差别渐趋缩小,到十二岁左右男女儿童达到了平衡。然后女性的优势更显露出来,到了耄耋之年,寡妇要多出鳏夫不少。从进化与生存的角度,女性无论从基因缺陷、疾病抵御、冻馁忍受,甚至心智稳定等方面,都好过男性,乃事实上的强者(我们有机会再来讨论。)只是在社会化生产中她牟取生存资料的能力不及他,也因此妇女在农牧和工业生产时代备遭贬抑。不过,在人类最重要的生产——自身再造的功能上,妇女却绝对占优。这个矛盾,平时隐伏不彰,在一胎化的限制下有了意想不到的扭曲,畸形发展的结果,导致目前我国年轻人的性别结构严重失衡。
“阴阳失衡”应该立即得到严肃和认真的关注,挑战的严峻已不容我们再回避和推延了。1954年我国人口普查的数据表明,新生女婴和男婴的比例为100:104.5,属于正常,即使当时的农村人口占了近80%;1982年这个阴阳比例是100:109;到了1990年增高为100:111,然后是1995年的100:116。2000年的第五次普查发觉,阴阳失衡已经高达100:118了。目前新生婴儿的女男性别结构甚至达到了100:123,严重偏离了100:105的天然阴阳比例。长期扭曲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计划生育限制人口的三十年来避免了约四亿左右人口的出生,不难计算,这段时期新生儿的100:120性别比例相对于天然的100:105,女孩比常态下的要少了6.8%,而男孩则比常态多出了2661万 (3636万-976万),“剩男”的格局极为明显。阴阳这样严重的失衡,社会将很难安排得和谐妥切。不但在就业、教育等经济条件,就连结婚、组织家庭、培育后代等最基本要求,都会出现严重的问题。必须及早采取纠偏措施,否则亏就吃大了!
让我们借取韩国的经验,它目前的TFR已经降到了1.2左右,比法国还低。这个趋势引起举国的担忧已有多年,却很难扭转过来。过去五十年韩国妇女的教育、就业和收入,随着国家发展和经济崛起有了极大的提升,加上婴孩夭折率大幅降低,掌握了生育规律和避孕技术,韩国妇女的生育和成婚意愿大打折扣,选择晚婚甚至独身的妇女越来越常见,即使结了婚也不愿意多养孩子。在韩国偏爱男孩的传统是相当根深蒂固的,新生儿的性别失衡近年来虽说已有所纠正,惯性却在延续。来看这一组数据:韩国家庭的第一胎,女男性别的比例是100:104;但第二胎就变成了100:113,第三胎更上升到100:185;第四胎就更离谱,达到了100:209,人为的干预非常明显。对劳动力和婚龄人群的性别结构的扭曲,增加了韩国扭转人口萎缩趋势的艰巨性。
科技的累累突破带来了更高的生产力、更平坦的社会、更充分的城市化、更多的教育机会,妇女有了越来越多的自主选择,促使她们少生和晚生孩子;事实上,技术提供的手段,如妊娠早期就能验证性别、有效避孕和安全堕胎等,助长了偏重男孩的传统观念的实现。在印度,城乡都有大量的广告,“你愿意花五万卢比解决日后五百万的嫁妆负担吗?”(印度有付巨额陪嫁才能嫁得了女儿的陋习,嫁妆支付的双方与我国的传统正相反)来诱劝家庭放弃女胎,政府虽屡禁而不止。我国的某些地区新生婴孩的男女比列扭曲甚至高达130:100,是传统上从来没有过的,没有相应的技术显然不能做到。
如前所述,经济运行一旦进入正常运行的轨道,人口的成长就成为持续成长最重要的要素。此时,剩男引起的困扰要远比剩女来得严重。历史的经验一再表明,人口的恢复功能,几乎全由女性来肩负。战争的浩劫,男性的丧失要比女性大很多,但人口并不难迅速得到恢复,就像二次世界大战后的苏俄、德国,日本的情况。人类的生殖能力结构的性别差异极大,小比例的男性能轻易使大比例的女子怀孕生育,反之却不可能。性别结构严重失衡的情况下,过剩的男性对人口恢复正常却难有用武之地。无法正常娶妻生子,剩男们甚至要沦为无后的“光棍”。
不用说,这是一种根本性质的失衡,人们的基本需求得不到调和。更令人不安的是,阴阳得不到平衡,“光棍”过于集中的地方,作乱的可能性就会大增。男性荷尔蒙大面积升高,大幅度的失衡,负面影响既深且广还是多方位的。过剩的男性荷尔蒙聚集到了高危险水平时,社会的安定和正常秩序就会面临根本性的威胁。它导致基础性不安定的社会状态,十分值得担忧。历史上不少社会动荡,乃肇因于这类阴阳失衡。与其超支维稳,不如疏导阴阳。在经济方面它的后果也是极为严重的,历史上各国社会治安和发展的经验,再三体现了这个联系。
- 在经济层面,伴随城市化的现代建设需要的各类服务将越来越倚重女性,不管在数量还在质量上都是如此。以美国为例,2009年开始就业人口里女性超过了一半;女性也开始在管理和行政等比较高级的白领职岗里的占了多数(51.5%),这个趋势还在扩大。美国的本科毕业生平均五个里面三个以上是女性,女性硕士学位也超过了60%。目前美国的家庭收入,有42%以上是靠女方赚来的,而在1970年代,还只有2-6%。而且十家里倒有四家,母亲比父亲的收入要高。中国妇女直追美国女性,正在经历这一系列的深刻改变,其背后的原因也同样:
- 女性的主动拼搏。她们认识到,要能更多发挥自己的价值得靠教育。考入大学的女性在迅速增加,无论人数还是成绩都已领先男性;
- 女性的时来运转。技术和组织进步到了现今的阶段,所要求的劳务更适于女性的长处:耐心细致、善于语言沟通、敏于人际交流,正符合新增长的服务业的生产力的要求。家庭结构、婚姻状况、子女养育,收入职位,无不随之起了质的变化。不难推论,性别结构的失衡对女性工作者供应的限制,从而成为高品质城市服务的瓶颈。
- 从家庭的层面,人们发觉给儿子娶媳妇将变得困难起来。有时你即便买了房子帮儿子娶亲,还不能如愿以偿迎来凤凰;儿子不得不入赘到女家,孙儿改姓女家的姓氏,会变得寻常起来。套一句长期投资回报的俗话,生男孩的回报不如生女孩,那才是男孩家庭的尴尬呢。
- 从政策层面,在替“一胎制”松绑时,不能像广东省目前建议试行的那样,规定要在第一胎是女孩的情况下才能允许生第二胎,而是直接允许生两个,对可能的第三胎才做适当限制。如上文介绍的韩国经验,如果必须老大是女儿才准生老二的话,对纠正阴阳失衡的效果慢,甚至有反效果。如果大众都能明白人类发展的长期趋势,就不难懂得,即使生两个女儿都可能比两个儿子的“回报”更为可观。
总之,观念要与时俱进,执迷不悟的后果将非常吃亏,无论对个人对国家,是一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