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丹青在奧地利博物館臨摹館藏畫作。(新華社)
知名畫家陳丹青。(新華社)
陳丹青作品《洗髮女》。(新華社)
陳丹青作品《淚水灑滿豐收田》。
著名油畫家陳丹青對美的觀察和感受相當獨特,尤其是對女性,有人稱他是「中年版韓寒、知識版王朔、美術版崔健」。日前他接受專訪談到對「文革」的省思表示,「歷史不算帳,就可能會重演」,在藝壇激起陣陣漣漪。
談美學:沒理論 只要是好的
或許是上海基因起了作用,陳丹青審美觀念的形成,其少年時代的開口奶就是民國上海遺留的老派歐洲繪畫。同時,法國寫實主義畫家庫爾貝說的「畫你眼睛看見的東西」,也牢牢地刻記在陳丹青的腦海中。他說,年輕時的觀看記憶跟你一輩子。「庫爾貝、歐洲,是一方面,另一面,是大量的『文革』作品,『眼睛看見的』全是政治教條,你想擺脫它,但它仍在影響你。」
有人說在當代文藝史中,陳丹青的名字獨樹一幟。他的核心美學理念是什麼呢?
陳丹青直率地說:「老天爺,我完全不懂。上學時埋頭看過朱光潛的《西方美學史》,還劃槓槓,後來一個字都不記得,那本書也不知扔哪兒了。「文革」後,傅雷譯的《藝術哲學》再版,趕緊讀,但也不記得了。」
畫家作家必須懂美學嗎?陶淵明讀過《文心雕龍》嗎?董其昌恐怕根本不懂什麼叫做「美學」——「美學」、「審美」,全是外來詞。
陳丹青從小到大看到的、出國後的眼界,都深受影響。這些構成了他的記憶,但在下載記憶時會自動篩選,根據性格、脾氣、血型、閱歷…他不會理論地去表達這些意思。大致說,陳丹青的趣味是寫實主義的,但非寫實主義的也喜歡。「只要是好的我都喜歡。」
談文革:道歉 彰顯丁點良知
「文革」對中國人來說有繞不開的影響,陳丹青的書中也有很多對「文革」的評論。現在很多從「文革」過來的人,開始懺悔道歉,如陳小魯、宋彬彬。
陳丹青是怎麼看「文革」的呢?他說:「我們仍然活在文革的後果中。陳、宋二位還是勇敢的,道歉是有價值的,使社會聽到一丁點良知的消息,總是好的。但此事大可深究,不是指罪責,而是指時間與人心。想想吧,再過兩年,文革爆發50周年了,如果至今沒人出面道歉,沒人吭聲,豈不更可怕?」
1966年到1969年左右,每個學校、每個單位、每條巷子,一天到晚都是批鬥會,幾百、上千人圍著一個或幾個人,吼叫、拖拽、痛打、追著打,直到打死、逼瘋…現在回頭想想,全是16、7歲的孩子!「聽說北京那位被打死的校長家屬不接受道歉,他是對的。如果我是他,我也不接受。來兩孩子道歉?!誰縱容他們施暴?誰都知道那是老人點的火,幾十年後,孩子道歉了,荒謬啊!40多年前他們在吼叫,40多年後,他們老了,懂事了,出來道歉了:當年的大人在哪裡?」
兩大成因 不能迴避當「沒事兒」
說起「文革」的內因,陳丹青認為有兩個問題。一是迄今談論「文革」的水準仍太低,太不像話。80後、90後的孩子很少聽父母詳詳細細說「文革」;我們這一代倒是常聽爸媽講「抗戰」,可見「文革」是國民不願提起的往事,提起來,也說不清楚、說不徹底,以至僅僅隔一兩代人,這個大悲劇、大災禍就湮沒了。
二是「文革」成因。所謂「文革」,就是惡的大規模釋放。不是一群人對另一群人施暴(譬如納粹時期),而是人們在彼此施暴,人人參與。最後,完全分不清你我。「文革」沒有勝敗,十年期間,中國上下一塌糊塗。同樣的事如果發生在歐洲,它會被不斷談論、反省,大家試著做些什麼,希望不再發生。「但中國人偉大:沒事兒!我最佩服就是中國人『沒事兒』。包括文革,包括百年來無數事情,百分之九十的人竟可以當作它沒發生,『向前看』。」陳丹青說,關於「文革」,迄今沒有全景式的、有穿透力的說法,歷史不算帳,就可能會重演。
然而,這是否意味著人們在這個惡劣的環境中待久了而不自知,是因為這個文化性格已經深入骨髓,接受了對惡的沒規則?
有信心 這時代可接受負面信息
陳丹青分析,這要分兩說。一方面,大家認為傳統文化、道德境界,比如禮義廉恥信只有咱中國才有。其實不然,歐洲和美國社會的道德觀、家庭觀、良性的人際關係、清晰的社會底線、人群的集體教養全都有。在那兒人們反而會找回溫良恭儉讓、禮義廉恥信等等,在中國反而沒了。
可是另一方面,陳丹青也未把整體人性狀況設想得那麼糟糕。他說,古代不用說了,晚清、民國,共和國早期,甚至「文革」中,戰爭或政治運動之下,大範圍的善意、禮貌、義氣,人際關係的種種良性狀態,都沒消失。反倒這20年,一些人的公然無恥,達於極點。「文革」中人殘害人,可是背地裡,人彼此取暖、支撐,比現在單純太多。
陳丹青重視魯迅早年推薦的《支那人氣質》。他說,那個美國傳教士在書中數落了很多中國人毛病,保全面子、漠視精確、拐彎抹角…但又說,有一種品性西方人沒有,中國人有,比如難以解釋的死忠、獻身、救助,還有恢復能力、承受力特強等等。
陳丹青相信「我們現在正處於一個可以接受負面信息的時代。」「你覺得這個時代很好,你得警惕:有許多可怕的問題在;但你說這個時代一塌糊塗,我仍然覺得,如果理性,如果你大致瞭解人性,還是要保留想像,至少,守住自己的良知。事情不像想的那麼糟糕,當然,更也不像想的那麼好。」
談自己:集體想像 受俄影響
獅子座的陳丹青,有著這個星座男性氣度不凡、熱情,高傲、銳利、敏感的特徵;而俄羅斯民族似乎特別符合獅子座的特徵,陳丹青早期的《西藏組畫》就有「俄羅斯巡迴展覽畫派」的風格。在撰寫《無知的遊歷》過程中,陳丹青也選擇了俄羅斯為目的地。
陳丹青表示,40後、50後的集體想像都受蘇俄影響。「我們睜開眼,聽的歌、看的小說,嚮往的所謂外國,全是俄羅斯,當時叫做蘇聯。俄羅斯之旅其實是我的前半生之旅。去了之後,當然,找到了很多熟悉感,但同時發現我並不瞭解蘇俄。我們通過譯本、照片、電影瞭解一個國家,那是被選擇、被重新敘述後的一個小樣本。真到了那兒,完全不同。」
陳丹青說,「我感興趣的是描述自己的記憶、想像,和我正在面對的現實之間,如何迷失、辨認。」
從大歷史看,中國5000年文明,孔孟老莊周秦唐宋一路過來,在俄羅斯文明中找不到任何對應。改革開放後,全中國立馬走出蘇聯影響,幾乎沒有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