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劳动节,这个属于工人的节日,今年对东莞裕元鞋厂的工人来说,想必别有一番滋味。
号称是中国改革开放以来最大规模的罢工行动,在持续约两周之后,终于暂时平息。位于东莞高埗的裕元厂生产线这周传出了“呼呼”机器声响,说明工人已复工。厂区内也大致恢复平静,只是停放着的七八辆警车太惹眼,在在提醒人们,一场风暴才刚刚过去。颇为讽刺的是,其中一个厂房还挂着布条写着:“遵国法守厂规厂纪加强月”。
高埗裕元厂区很大,分成上江城、稍潭和低涌三个区块。稍潭厂区内进口处不远,一个路标写着“消防队”“幼儿园”“足球场”“行政大楼”等指引方向。走到厂区外的另一侧,有一个因应工人日常需要而形成的大市集,东莞裕元医院也设在这里。四万多人的工人大队,有自己的消防队和医院,这等规模的工厂几乎等同于小国家的迷你社区,管理层若经验不足,肯定会出乱子。
在员工宿舍区,偶见老人家牵着小孩散步,父母亲估计都还在工厂上班。宿舍区内还设有图书馆、辅导中心和歌舞厅,相信因为是台资企业,一些标示是用中文繁体字写的。每栋楼都贴出大通告向全体员工公告,大部分工人已经恢复上班,并警告任何人不得威吓或阻止员工上班,否则将依法受惩。“仇台”的标语已不见,倒是听到七八个工人聚在江边聊天,有人突然蹦出一句,“打倒台湾佬!”
“才给230块!”“住房公积金不知道有没有”“还有警察来?”罢工的课题显然在工人群中仍高烧不退,只是从行动转化为言语而已。
我和小陈约好见面聊一聊,坐在江边等着,终于等到他傍晚打卡下班。这位从湖南来东莞裕元厂打工十几年的30几岁男子,外貌看来比我想象中年轻。在小馆子坐下后,他先小心翼翼地把手机电池拆掉,说是怕被人定位追踪。我也没拿出录音笔,只将口袋里准备好的微型笔记本掏出握在掌心,在桌底下做笔记。在这神奇的国度里,“和谐”与“被和谐”两块皮在敏感时期的拉扯,总让人神经兮兮。
小陈经常上网,知识面相当广,虽然不属于“80后”“90后”的新一代民工,但他懂得新科技玩意儿,会追看时政话题,还知道裕元所属的宝成集团的最新股价。和许多新一代民工一样,小陈有一定的维权意识,对整个形势看得很清楚,但不属于极端派。
他称,到了罢工最后阶段,员工被迫选择复工或走人,大部分人在压力下唯有选择恢复上班。他还转述厂内情况称,因为士气低落而出现变相怠工,一条完整的生产线有约170人,每条线每日的产能可达2000双鞋子,但现在每日1000双都不到。
小陈把他的工资单带过来,还拿了相关资料让我看,以说明厂方确实少缴了工人的社保,然后逐年推算,他自己其实亏了好几万块(人民币,下同,1万人民币约2000新元)。
现在厂方已同意调整员工福利金,追溯既往,补足员工的社保和住房公积金,以及额外支付员工每人每月230元的生活津贴费。不过,这看似工人罢工的胜利,其实不然。
根据法律规定,社保和住房公积金由劳资双方分摊,厂方愿意补足,意味着员工也得掏出自己那部分,一下子要缴好几万,月光族拿得出吗?最后是不是还打回原形,厂方意思意思给一点,工人自己不上缴?然后一闹矛盾,工人又上演新一轮罢工?
小陈坦承,社保只是个引子,工人希望争取加薪30%,甚至有七八成工人希望厂方“买断工龄”,意即资方按员工的工龄给出一笔“遣散费”,结束双方的劳动关系,一拍两散。据称,裕元工人目前的平均工资约2700元,低过部分周边工厂给的3000元工资。
“搞了老半天,结果什么都没有,就多了个230块”,小陈笑说。
一场因社保纠纷而引发的罢工,牵扯出劳资政三方之间的“历史问题”和“新旧矛盾”,随着中国经济走下坡又处在转型升级的关键点,这三方矛盾肯定只会加剧。
在传统概念中,资本家形象较不讨喜,工人一罢工,企业往往第一个中枪,但它也是工作机会的重要创造者。作为弱势的劳动阶层,工人往往会得到境外舆论的支持,但也不能排除里头有动机不单纯的人。那政府呢?除了搞经济发展,它还做什么?我询问小陈,工人到底是不信任企业,还是不信任政府?他想了想说:“有黑政府,才有黑企业。”
为了配合工厂赶进度,小陈昨天“五一”照旧上了一整天的班。这个“五一”,他不太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