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年在即,依例要有个良好祝愿,是仍需睡个好觉。
首先祝愿国泰民安,看来我们没面临什么“大坎”。马年股市大涨,傲居全球之首,有些朋友的投资组合,腾涨竟有一倍出头。而油价的顿挫,中国人作为最大的受益者,得来却全不费功夫。“国运亨通”,此之谓也。诚然,这是大家睡个好觉的基础。
对于个人,能不能睡个好觉,依旧颇是个问题。去年开春,我在本栏目刊出了一则“马年睡个好觉”,鼓励大家在这方面的改进上多下功夫,曾说“别轻看睡眠,它是我们的健康、效能、幸福感之所系。睡眠不足或受到干扰的话,你工作会失误,驾车会失事,健康会大受影响,老年常见的病都与睡眠密切相关。睡眠不好,即使其他方面很有成绩,你也不能感受到快乐。”为了强调,这里再打个俚俗的比喻,睡眠是每个人的“个人账户”,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侵占睡眠时间就像你的个人账户透支,借的是“高利贷”,不但要背高昂的利息,还有“跳票”的高危险。同时你也不必在乎有“过度储蓄”的不利,有了充足的睡眠,你自然就会睡不着。
反过来,睡眠不足,非但有碍健康、令工作低效,很要命的,会压抑你的创造潜力和思维能力,在这个层次上,却很少有人关注到。
去年游西班牙,我专程去看了塞尔瓦多.达利的博物馆,在巴塞罗那北面150公里的费盖莱斯(Figueres) ,他的家乡。达利是西班牙三巨头(加上毕加索、米罗)之一,开创的“超现实主义”风格,令全人类的艺术创作为之大振。走进他亲自创设、装潢和充实的博物馆,你感受到难以言状的冲击。美轮美奂近乎荒诞的创意,直如熔岩的喷涌,绝对令人应接不暇。你止不住惊讶,人类竟有如此宏富的创造力。惊叹之余,我还发觉了达利的一个小秘密,在此与大家分享。即如达利这等巨匠,也常遇到创意“堵塞梗阻”的时候,此刻他的方法,是退出工作,暂作小憩。他的诀窍是在静室的躺椅上渐渐睡去,不过让自己垂下的手里握有一串钥匙。当沉入睡乡,钥匙落到地上,发出的清晰声响会把他催醒,这时,达利在期待的奇妙构思往往就涌流了出来。(如果认为不可思议的话,你不妨参阅他自己写的 《Fifty Secrets of Magic Craftsmanship》1948;1992重印。 )
这算不算达利的首创,我不甚清楚,不过发明大王爱迪生常常使用的一招,就很类似。爱迪生在面对创新突破受挫,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也会小睡打盹,不过他手里握着的,是一个滚珠轴承。在睡去无力握住时,轴承滚落地上的响声会提醒爱迪生,又该带着新思路开始工作了。
顺便插播一句,大陆的游客去西班牙观光,如有机会,别忘了参观达利博物馆,它要比Bilbao的古根汉姆博物馆强多了。古氏博物馆就建筑物新颖,你在洛杉矶看看迪士尼音乐厅也足够替代了。倒是Bilbao东边一百公里处的圣.塞巴斯蒂安,地中海的海滨小镇,一颗“隐藏的珍珠”,风光和烹调均极佳,很值得一游的。
睡梦能不能带来创新想法以及对复杂事物更深入的理解,历来引起人们的极大兴趣,也有寻人耐味的案例。譬如,发现第一个化学合成物——苯的环状结构的德国化学家凯库勒,就是个好例子。他梦见一条蛇,咬住了自己的尾巴,继而又梦见了六只猴子,手牵着手,尾巴也牵在了一道…… 于是苯结构的表象在凯库勒的脑中油然浮现。苯环结构打开了人类的思索之门,后来的研究者更在立体空间里来表象各类化合物的结构。发现DNA的奇妙双螺旋结构的华生和克里克,是否在梦里得到过启示,我们不得而知,不过梦作为创造思维的一大途径,则是毋庸置疑的。大脑神经认知科学的现代突破,证实了睡梦的不少推测的确是有根据的。其中的一个重大发现,是确认了人若要有重大的创新思维,脑得处于宽松的状态(relaxation)。脑筋在松弛状态下,容易奔放想象,脑中原有的认知模块容易形成新的联接和组合,发生在不同种类的知识信息模块之间。
除了睡眠,运动锻炼也是制造松弛环境的主要方法。眼下正在上映的一部电影“The Imitation Game”,描述计算机和信息理论的一个主要创始人爱伦.图灵,怎样在二次大战中破解德国密码机Enigma 的历史贡献。电影里总结称,由于图灵的贡献,第二次世界大战提早结束了两年,挽救了一千四百万人的生命。影片中多次出现镜头,图灵在探索中遇到瓶颈就急走奔跑,暗示着运动是给他带来灵感的机制。
因此下文中,拟就围绕睡眠和跑步,介绍一些历史伟人的作息时间安排,他们都以创造力和创造精神闻名于世,做出过文明里程碑式的贡献。
先讲康德,屈指可数的大哲学家。康德终身独居,既没结婚也无子女,常年住在东普鲁士波兰边境的一个小镇(Kognisberg)。他的作息时间以“刻板”出名。每天下午3:30,他出门散步,数十年如一日,分秒不差,市民有时恐怕教堂的大钟报时不准,会以穿着灰大氅的康德提起手杖出门的时间为准呢。康德的作息表不折不扣:清晨5点即起,喝杯咖啡或两杯淡茶,简单早餐,抽几锅烟斗,静思默想一番后,开始在家讲学——7:00至11:00。一天的正式工作就算完毕。然后是午饭,每天唯一的正餐,在小酒店里用。这可不含糊,往往会吃到午后3:00,除了喝点酒,与人寒暄交流也在午餐的时间段里。回到家后就是散步的日程,雷打不动直到5:00。然后是和一位老友(Joseph Green)交谈,周日到7:00为止,周末可能延长到9:00,还会有一、二其他人参加。10:00准时上床,康德的睡眠时间,七个小时是确保的。
康德严谨的时间表只是在他的下半生(40岁生日)才开始执行的。据传记作家记载,是因为他有先天生理缺陷,骨架过窄压迫心肺,令他必须严格作息,方得延年益寿。可见康德在不惑之年就已经知道“天命”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讲,是要严格控制时间来“运用我的心智,”把它看做戒律,以符合“certain uniformity”。这令我想起儒勒.凡尔纳的名著《八十天环游世界》里的那位有名的英国老派绅士,每天步行到俱乐部,极有规律。人们数了,他迈右腿1832步,迈左腿1833步,每次总是左脚先开动的。
康德认为,严格执行作息时间和陶冶“品格”(character)关联密切。但我们是否要同他一样,把时间的运用也当做“宇宙律令?康德的创造力和效率毋庸置疑,事实上他也活了80岁。
不以为然或者做不到的大有人在。例如,廓尔伽德(S.Kierkegaad),丹麦的哲学家,的作息时间就大不相同。廓氏比康德晚了近80年,开创出与康德的“逻辑理性哲学”是旨趣全然不同的“生命哲学”。他每天干的就两件事:行走和写作。上午起来喝过咖啡后,先走路,在哥本哈根市内一直要走到中午。然后立即写作,把走路时涌现出的思路写下来。站着写,连帽子都来不及脱,常常是右手奋笔疾书时,左手还捏着手杖或是雨伞呢。
廓氏有不少行为,顺应生命的冲动而动,和他的哲学信仰是一致的。譬如他喝咖啡的习惯。他对咖啡很讲究,对喝咖啡的器皿更在乎。据他的仆从回忆,廓氏的咖啡杯盘多达50套,全一模一样的。每天上午他会下指令,那套杯盘是他今天喜欢用的。然后他将白砂糖泻入杯子里,堆成小小的金字塔,再把浓烈的黑咖啡冲进去,往往是小金字塔还没溶解完,廓氏就拿起杯子来一饮而尽。廓氏的创意和成果也是非凡,而且更接近现代精神。他终身未娶,在医院里病逝时活了仅42岁,只及康德的一半。廓氏的父亲却是高寿八十有二,老廓生小廓时年纪已57了,说明他家的基因不是个问题。
也许独身的创造者不是常态,我们来看看同居人的作息安排。先看肖邦—乔治桑,再谈萨特—波伏娃。这两对伟大情侣+创作伙伴,及其浪漫生涯,都挺吸引人,是不少作品的好题材。
肖邦的最后十年,是和乔治桑结伴,一同度过的。每年夏天他都住在法国中部的乔治桑庄园里。肖邦并不习惯乡村野趣,而且除了教教乔治桑的女儿钢琴,也没有什么活动。他起得很晚,在眠床上吃早餐。直到晚上六点,亲朋集合在庭院里吃晚饭,热闹一番之外,肖邦经常散步。这段时间他的创作相当多产,然而并不是像许多人想象的那样,是随手拈来的。据乔治桑的说法,肖邦散步一回来,会立即冲到钢琴,弹出新曲,嘴里还哼唱出美妙的旋律。他的创意的确来自散步,流出心田,有如瓜熟蒂落般水到渠成。不过,乔治桑指出,肖邦的创作过程绝不是天然混成的。他会执意修改,试图完美曲式,不断地涂改又擦掉,一连数天把自己关在房里,叹息、抱怨、摔东西、折铅笔、咒骂,甚而嚎哭。“有时一小节的乐谱会改上个数十百次,一页乐谱要花上六个星期……”不过乔治桑说,“到头来,定稿时大家发觉,还是原先即兴弹唱出的,最美最好。”
肖邦上床不晚,但乔治桑睡过半夜,就从情人的床上爬下来,她可是个夜猫子。乔治桑的写作多半在子夜后才开始,这时她的文思泉涌,创意旺盛,每夜起码要写20页稿纸方可罢休。呼呼沉睡后的次日,她竟会全然忘却前夜写了些什么,甚至连题目都记不起来,若不是书桌上还有写就的手稿的话。乔治桑的生活极为多彩多姿,肖邦是她诸多著名男性情人之一,除外她还有不少“女同志”。从乔治桑爱穿男子服饰的习惯推测,她在“同志般的亲密关系”里,扮演的是“第一性”而非“第二性”。
以写《第二性》而闻名于世的德.波伏娃是极有创意的法国女作家和学者。比起其作品来,她的伟大情侣生活或许更为人赞叹不止。她和一代哲人萨特结成的情侣生涯,超过了50年,直至1980年萨特去世。1929年萨特提出和波伏娃“协议结合”,主要条款的内容是,两人在“私人领域”内完全自由,个人可以有各自的性爱生活,拥有各自的性伴侣,互不干涉。不过,得遵守“共同领域”的约定——得向对方明说清楚,和谁在搞些什么,彼此不得有所保留。不妨这么说,肖邦和乔治桑的情侣生活是“同床异梦”的话,那么萨特和波伏娃的“同床异梦”,现代化程度更进了一步。
首先,两位伟大的情人都以工作为生命的第一要义。每天两人都会在各自的伙伴的床上起身后,独立工作一上午后,相会吃午饭。然后到萨特的寓所(萨特长期寓居在酒店里)一起工作三个小时左右,然后切磋辨析,会客讨论,用晚餐,看戏听音乐,等等,之后各归其巢。
萨特典型的工作时间,是每日6小时,上午3小时下午3小时。他的意见,是“工作得法的话,无需拼命劳作也能富有成果。”上午的工作在中午结束,外出会客约一个小时后,他于下午1:30同波伏娃会合,同进午餐,常有其他人参加。这顿午饭可不含糊,耗时两个小时,丰盛又豪饮。3:30 萨特和波伏娃准时回到他的寓所,立即恢复写作,彼此独立工作3、4小时。然后一同吃晚餐,席间会有其他人参加,但两人老是单独坐在一起,这时波伏娃向萨特表达她对他们当天写的东西的意见、批评和建议。晚餐后两人去参加社会政治的一些讨论,有时去看电影,或上波伏娃的公寓里喝点威士忌,听听音乐。通常没有招待会、酒会等等知识分子典型的娱乐活动。两人都会为创作保持精力而简化生活,晚上回各自的寓所睡觉。
波伏娃的作息挺有规律。起得不晚,不管情人是否还在床上。早茶后,她10:00开始工作,直到下午1:00。然后去见萨特,在一起吃饭、工作、讨论。
萨特的睡眠则问题严重,经常要靠药物(barbiturates)才能成眠数小时。几乎每一天他都要吸两包烟,还用黑烟叶烟斗、喝大量酒,啤酒、红酒加烈酒,如伏特加之类。而且还服用“毒品”,安非他命两百毫克+阿司匹林15克 (1971年前在法国,这是须配方的提神药,法律还没禁用)不过医用每天不应超过两粒,而萨特却一粒接着一粒,要吃上20颗之多。这些都渐渐摧毁了萨特的健康,和萨特偏忽散步、运动和体能锻炼,应该是有关系的。
谈了“同床异梦”者的作息习惯,让我们来了解一些“异床同梦”的伟人的作息时间安排。毕竟,绝大多数人不是住在一起的,但做着同样的梦——梦寐以求怎样才能提升自己的精力和创造力。假如大家还有兴趣,看一看诸如莫扎特、贝多芬、巴尔扎克、奥斯丁、狄更斯、卡夫卡…… 以及更近代的创造者的生涯经历,对自己或许能有所启发。
羊年在即,祝合家顺康如意。并送上一曲以表心愿:AMAZING GRACE(panflut) http://youtu.be/O0WzW7BiKk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