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朋友圈里看到一张图片,不禁莞尔之后是长长的思索。
画面上是一片辽阔的草原和远远的天际,一个大概是蒙古族的孩子,四五岁,头上包着鲜艳的红围巾,两只小手张开着,仰起胖乎乎的小脸在无忌的大笑,她身旁的骆驼也咧大了嘴,像是被她带动了,也是一副特开心的样子。那孩子笑得那么夸张,那么由衷,毫无保留,那可爱的憨憨的姿态,让你尽管不知道她发笑的缘由,也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她一起笑,半天止不住,好长时间想起来心里还在笑。
她的笑太有感染力了。我在想,笑也是很容易的啊!快乐原来也是这么简单啊!可是,我,包括身边的许多人,有多久没有像这个孩子一样畅快地笑了?再不笑,我们可能都会忘了自己还有笑的能力。
笑,是因为快乐。我们的快乐,有时来自劳累后的轻松,有时来自发自心底的喜悦,有时来自爱与被爱的幸福,有时来自滑稽的表演或是别人的调侃。
但为什么许多人越长大,故事越多,反而却越是不容易笑得出来了呢?
诚然,人生不易,生活中有着诸般的苦,久病的亲人对我们情感的磨折,养家的压力给我们精神的重负,孩子学业的落后让我们对未来的忧虑,人际间的龃龉带给我们的烦闷,上升通道的促狭让我们产生的焦虑……我们的心灵长期浸淫于这些情绪中,如同人置身于霾城而难以畅快地呼吸一样,笑容也渐渐地从我们的脸上消失,快乐渐渐地从我们心底退隐。尽管我们还没有老,仅仅是四十上下的年纪,但眼里已尽是沧桑,眉间亦已似关山重重。
快乐,如同大自然中正逐渐沙化的土壤,在许多人的心里正一天天无奈甚至不自知地领地沦丧,成为被忧愁、愤懑、失落、不平侵掠的国土。
但,这不应是生命本真的面目。也不应是我们该有的生活。
快乐,不仅仅是快乐本身,而是快乐的习惯,能否寻回?畅快地笑一次,真的很难吗?
近来读书,看到王阳明的一句话,“本心自具,不假外求”,他指的是良知,其实快乐又何尝不是呢?它一直就在我们的心里,只是有时会被遮蔽,被包裹,被挤占,会感染病毒。就像大自然需要生态重建呼唤碧水蓝天一样,我们的心灵也需要治污除霾,畅快呼吸,恢复快乐的本能。
这些天,我总在思考,我,以及那些初步经历了人生打磨的人,甚至我们这个时代的所有人,在保持痛感的同时,怎样才能降低被纷纭世事抬高了的笑点?怎样才能收复失地,让快乐重新在我们的心头回归、留守?
我想,我找到了答案。也许不完整,但应是可择取且有效的选项。
第一,我们要寻回我们的童心。童心是赤子之心,是快乐之源,没有那么多的揣度,没有那么多的权衡,没有心机,没有算计。大道至简,有童心的人因为活得简单、纯粹,对幸福、对快乐才不会钝感,而是有着更敏锐的感知力。
我的太太常在我的面前提起钱钟书,那是一个让她很钦慕的人,不仅是因为他的学问,更多是喜欢他的那份孩童般的率真与单纯。他有一个女儿叫钱瑗,小名阿圆。在她面前,钱钟书从来摆不出父亲的威严,他比女儿还要顽皮。钱瑗小时候常说:“我和爸爸最哥们,我们是妈妈的两个顽童,爸爸还不配做我的哥哥,只配做弟弟。”有一次,钱瑗大热天露着肚皮熟睡,钱钟书就给她肚皮上画个大脸,被夫人杨绛一顿训斥,不敢再画。每天临睡他还要在女儿被窝里埋置“地雷”,把大大小小的玩具、镜子、刷子,甚至砚台或大把的毛笔都埋进去,等女儿惊叫,他得意大乐。这样的游戏一般的人天天玩的话也没多大意思,可是钱钟书百玩不厌。
大学问家的快乐就是来自于与爱女的“两小无猜”,其实人上些年纪,历些世事之后,若还能质朴如璞玉未琢,既难能而可贵得很,也是他的幸运和幸福。
第二,我们要保持一颗知足的心。知足者常乐,乐从何来?乐源于感恩于拥有,而非执念于未有。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其实需要的挺少,但想要的太多。正是因为欲望的膨胀,挤占了快乐的空间。
根据心理学的相关研究,让我们不快乐的原因主要有二:一、本来与我们个人完全无关的事情,我们却要让自己对号入座;二、对那些不能掌控的事情,我们潜意识里老是想掌控。
古人说“汲汲于富贵,戚戚于贫贱”,这“汲汲”与“戚戚”均不是快乐的来头,得陇望蜀,贪欲无餍,舍却知足之心,而单从无止地索取、占有中去求取快乐,无异于缘木求鱼,只能陷入饮咸止渴的恶性循环中。
第三,我们要有一颗奉献的心。斯宾诺莎说,“快乐不是对美德的奖赏,而是美德本身”。 在这一点上,我自己就有着切实的体会。
我是一个爱好写作的人,打20年前还在上学时就常给报社投稿,那时的快乐是看到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但那种快乐是短暂的,而且随着以后发表稿件的增多,快乐也像经济学所说的,产生了边际效用递减的效应,越来越不在乎。再以后,我做了记者,有时一天能有几篇作品发表,这时我却对自己的文字在乎了,因为我体会到了文字的力量,感觉到它不再是自我的抒发和卖弄,而是可以帮助到别人,影响到他们的心灵、生活乃至命运。
我还记得,大概十年前的大年初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我接到了一个来自江苏东海的拜年电话,那是一个曾躲在沧州两三年没能回家过年的包工头,因为建设单位不给他结算,他没钱给工人们开工资,怕人家讨债,一个人在外面不敢回去。是我的报道让他拿到了欠款,结束了长期在外躲债的恓惶日子。他打电话的时候,是他几年漂泊后第一次回到家乡与家人过上的一个团圆年。我接到他电话时的快乐,是此前从未体验过的,那么深刻难忘,那么深远持久,以至于至今想起来仍有喜悦泛上心头。
人在奉献中所获得的快乐,其甘甜胜过从索取中所获快乐的十倍百倍。
第四,我们要炼就一颗强大且豁达的心。一颗强大的心如同大海,一磐巨石的投入也激不起多大的浪花。而一颗脆弱的心如同一杯水,一粒微尘便能使其浑浊。强大来自于生活的磨砺,来自于苦难的锻造。前年的时候,我看了韩国总统朴槿惠写的一本书,叫《绝望锻炼了我》,看看她所经历的,再看看现在她所取得的成就,真的会感叹古人说的话“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着实不虚。在这里,我想说的是,当你的心足够强大,就不会为一些小灾小难而伤怀、抱怨,就能给快乐腾让出足够的空间,让内心时时被阳光温暖和照耀。
有时,内心强大的人在苦难面前,还会展现出匪夷所思的豁达、幽默。南非前总统曼德拉一生坎坷多难,这个南非的民族斗士,28年被关押在荒凉的罗本岛上与世隔绝。1975年,被当局关押了12年的曼德拉被允许会见自己入狱时才3岁,现如今已经15岁的女儿。那天,为了给女儿一个全新的形象,他特意穿了很规整的衣服,理了发。当与女儿见面时,他指着寸步不离的看守对女儿说:你看到爸爸的卫兵了吗?已经读高中的女儿虽然知道这是爸爸的幽默,但是,她却从父亲的幽默中看到了坚强和乐观。
原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先生曾写过一首《宽心谣》,“日出东海落西山,愁也一天,喜也一天。遇事不钻牛角尖,人也舒坦,心也舒坦”。
在我的理解里,快乐既是情商,也是智慧。寻回快乐,需要我们打破本末倒置的思维惯性,忽视原先关注的,关注原先忽视的。
我还记得曾经听过的关于笑的两首歌。一首是李丽芬的《得意的笑》,“人生本来就是一出戏,恩恩怨怨又何必太在意,名和利啊什么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求得一生乐逍遥”。我觉得这首歌尽得《红楼梦》中疯颠道人所唱《好了歌》的精髓,“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另一首是毛阿敏的《投入地爱一次》,电视剧《编辑部的故事》片尾曲。歌中唱“投入的笑一次,忘了自己……伸出你的手,别有顾虑;敞开你的心,别再犹豫。投入蓝天,你就是白云;投入白云,你就是细雨”。
是啊,投入地笑一次,忘了自己,没有顾虑,让心畅快呼吸,因为快乐才是人生本义,而活着就该欢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