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公众尽早知道全世界自然知识的每一分支中取得的所有进展——《自然》
英国的《自然》杂志,这本著名的国际科技期刊,在中国人看来就跟科学神话一样。最近看央视新闻联播,介绍一位中国工程院院士,其中提到她的一项成就,就是论文在《自然》上发表。
而科幻小说,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地位却是低下的。长期以来,都被视为儿童读物,是不正统、不入流、无厘头的作品。
因此很难想象,《自然》杂志会和科幻联系到一起。但偏偏就是这样。摆在眼前的这部《Nature杂志科幻小说选集》中译本,收录了二零零七年之前发表在《自然》杂志上的六十六篇科幻小说。当然了,英文原版是一百篇,但译者江晓原和穆蕴秋没有能够拿到其余三十四篇的版权。
《自然》的成功:为了“好玩”
《Nature杂志科幻小说选集》是由《自然》杂志的工作人员亨利•吉编辑出版的。科幻进入中国一百多年了,翻译加原创,中国现在每年出版一百多种科幻书。而这部书在我看来,则是独一无二的。它简直就是一部“奇书”。江晓原和穆蕴秋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工作。
英国《自然》杂志创刊于一八六九年,其办刊宗旨是“将科学发现的重要结果介绍给公众,让公众尽早知道全世界自然知识的每一分支中取得的所有进展”。它是一个极其严肃的、高大上的“世界顶级科学杂志”。许多——或者说大部分震惊世界的科学发现,首次面世都是以研究成果的形式发表在《自然》上面的:DNA双螺旋结构,激光原理,中子发现……但它为什么要刊登科幻小说呢?
科学是实验性的,反映真实世界的,而小说是虚构的、想象的,可以不直接关系实际。何况还是科幻小说,描写并不存在的未来。在中国,我听说,甚至有些科学家反对科幻小说。
在导读中,我看到了《自然》收纳科幻小说的两个理由。
一是与英国科幻大师、有“科幻界的莎士比亚”之称的赫•吉•威尔斯有关。威尔斯与《自然》有很深的个人渊源,是杂志的长约作者,《自然》总共发表了六十六篇与威尔斯相关的文章,其中有二十六篇是威尔斯本人署名发表的,涉及生理学、心理学、植物学、人类学、通灵术等。另外,《自然》还发表了许多文章对威尔斯的包括科幻小说在内的著作进行评论。因此,发表科幻小说,应视为向这位大师致敬吧。但有意思的是,威尔斯常常是对科学作出批判的。
二是出于一种看起来很简单、很不可思议的原因。在亨利•吉的以科幻方式写的前言《怀念未来》中,介绍了《自然》杂志的历史。原来,它是由一个名叫麦克米伦的家族赞助的。《自然》的成功,与它从成立之初便一直保持的宽松愉快氛围有关。吉说:“这种氛围鼓励进行新的尝试:纯粹为了好玩。”
因此,《自然》在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四日——杂志一百三十岁生日之际开设了“未来”专栏,专门发表“好玩”的短篇科幻小说。开篇之作就是英国科幻大师阿瑟•克拉克的作品。读者的热烈反响让编辑始料不及。许多人成了专栏的铁杆粉丝。有一些作品被收入年度最佳科幻作品集。科幻作家、科学家都为之写稿,它还发表过一个十一岁小女孩的作品,其父是一位科学家。
科幻在中国显得有些沉重
亨利•吉在这篇前言中,多次提到“好玩”、“有趣”、“充满乐趣”、“超脱的娱乐精神”等词语。这很有意思。我们知道,科幻在中国的诞生和发展,并不是很好玩的,它最早是要担负起民族复兴的使命的。鲁迅先生把科幻引进中国时说,“导中国人群以前行,必自科学小说始”,“要改造中国人,必须先改造中国人的梦”。一直到今天,科幻还常被认为跟实现现代化、实现“中国梦”等等有关,这当然也不错,但是很沉重的。其实中国的科学研究也很沉重。搞航天的人说,他们的压力比国外同行大得多,每一次发射都被视为关系着民族的伟大复兴。而中国的科技进步奖获奖者,也都把其发明发现与国家的兴衰紧密关联。我没有看到一篇关于他们这样做是为了“好玩”的新闻报道。
亨利•吉还提到了另一点,就是领导的支持。他向《自然》杂志主编菲利普•坎贝尔致谢,称“他允许我开设并主持‘未来’专栏的胆识着实令人敬佩——而且整个过程对我完全放任自然。”他特别说,“关于这一点,我想也应该归结于《自然》的精神:勇敢探索前人未至的领域。”这也很有意思。在中国,领导支持科幻创作,需要很大的勇气,因为可能有人会说你搞歪门邪道、怪力乱神。此外,探索前人未至的领域,也常常不是我们太爱做的,我们更乐于听从指示,或者按照前人的惯例做事,不越雷池一步。这可能都是中国科幻不太发达的原因。当然了,不仅是科幻了。
从《自然》对科幻作品主题和内容的选择来看,真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有的幽默,有的严肃,有的荒诞,有的神奇。脑洞大开,根本没有什么禁忌和拘束。
我想,或许,这可能正是真正的科学发现的动力?归根到底就是一种好奇心。《自然》杂志从一个侧面,大概回答了钱学森提出的那个难题。为什么中国没有完全发展起来?为什么中国学校没有培养出众多杰出人才?为什么中国没有自己的苹果、谷歌、微软?为什么中国没有自己的诺贝尔科学奖获得者?中国今后靠什么支持它的发展?……这些,或许可从中找到部分答案。
虽然只是“好玩”,但可能就是真谛,找到了把科幻与科学统一起来的力量。科学创造,是内心深处的兴趣使然。但这在中国的不少科研人员那里,还不能完全做到。他们常常在现实的泥淖里跋涉,要操心很多科学研究之外的事情,并让兴趣服从于功利。而在西方,不少科学家从小就热爱科幻,长大也热爱科幻,把科学的一部分当作科幻来做。但在中国,孩子很小时,为了让他们集中精力考学,曾出现过老师把科幻杂志收缴并烧掉的事情。
《自然》的包容和开放也很让人感慨。据说,在科幻电影《地心引力》上映时,它还发表影评。在中国,科幻有时是不被容忍的。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它曾被当作“精神污染”而遭清除。现在,还有一些科幻小说,莫名其妙就不让出版或发表。中国也有一本《自然杂志》,是国家的核心期刊,但我没有听说上面刊登科幻小说的。
这又让人想到科幻作家刘慈欣说的:“在中国,任何超脱飞扬的思想都会砰然坠地——现实的引力实在是太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