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于“极度激进”和“极度保守”的夹缝
洪毅坐在车里,仿佛感到一串带着省略号的乌鸦“嘎嘎”从头顶飞过——“太尴尬了!”
那是今年暑假,7月的一天,洪毅与认识了一个多月的美国朋友驱车前往洛杉矶附近的海滩玩耍。一路上,他们从泰勒·斯威夫特聊到金·卡戴珊,从热门新单曲说到正在上映的电影,后来甚至还聊到一些少儿不宜的话题。
到达目的地了,汽车熄火,音乐与噪声戛然而止。海滩上,波浪声和人们的欢笑声一阵一阵飘过来。车内的荷尔蒙满得要溢了出来,洪毅情绪有些激动,看着美国朋友的眼睛,凑近脸,笑着问了一句:“今晚,住我家?”
两人一个月里已经出去玩了三四次,颇为投缘,“大家在一起玩的时候,我心里蠢蠢欲动。”洪毅说,此前在国内,洪毅如果跟前恋人外出,常常看个电影,吃个饭后,就会去酒店开房,将“最后一步结束在床笫之间”。
但这一次,对方听到洪毅邀约后竟像受到了惊吓。车内气氛一下尴尬起来,两人不约而同望向车窗外。
最终,美国朋友打破沉默,一脸严肃地解释道,自己从一开始就跟洪毅说清楚了,只想hang out(外出活动),不是hook up(发生性关系),也不是date(约会)。
“他希望彼此了解更多一些,看看我们是否合适,再考虑date。”洪毅说,自己这才了解到,美国人对彼此的关系有着清晰的界定,“是想单纯出去玩,还是单纯发生性关系,或者希望在多接触几次后尝试约会,都会在一开始说明白。对方不同意,一拍两散就是了。”
“在美国文化中,不谈恋爱也可以发生性关系,或者发生性关系后也不一定会成为男女朋友。在美国人看来,这种‘没有结果反而是一种负责任。”留学生心理咨询机构创始人、从事中国留学生心理问题干预的咨询师顾梦媞告诉本刊记者,在美国人观念中,“我爱你”这三个字,意味着要开始一段正式恋爱关系,甚至订婚关系。“但如果没有考虑那么长远,或者看不到两个人共同的未来,他们不会随便给对方承诺,让人误以为会有长期的发展。”
约会文化,中美完全相反
距离那次尴尬的海滩之行已经过去3个多月,或许是洪毅邀约之后的一番告白,让美国朋友得以重新审视两人的关系,他们的亲密度反而突飞猛进。两人在10月初正式开始“date(约会)”,每次外出之后,都会回洪毅家,“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至于是否要进一步确定关系,洪毅说,他们都还在观察中。
在美国的约会文化中,“date”并不意味着两人已是恋人,任何一方都可以再约别人出去,甚至与别人发生性关系。
“date表示两人都比较上心,希望通过更多的接触看两人是不是有未来。”洪毅称,发生性关系算是考虑双方合不合得来的因素之一,在美国人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也因为如此,每次有男生约洪毅出去,都会直接明了地问能不能“date”,或者“hang out”(出去玩一玩)。但是在中国,有人邀请洪毅一起吃饭、看电影,都不会说这么清楚,两个人需要不停试探,才能猜出此行仅是吃饭看电影,还是结束后要去酒店开房。
一直约会了四五次,甚至六七次,彼此都觉得合拍,两个人之间才会正式探讨是不是可以“exclusive”,即保持一对一的亲密关系。
“美国约会文化跟中国是反过来的。”在纽约生活两年多的文心说,在中国,一般都是确定了关系后,两个人才会接吻、发生性关系。这其中可能会发生出轨或者欺骗这样的事情,然后两个人就会分手。但在美国,“你可以和几个人约会,再筛选你想要的。”
文心的一个朋友曾跟美国人谈恋爱,她觉得双方已经约会了一两个月,发生三四次性关系了,因此逼着对方做承诺,甚至说,如果不给女朋友名分,就不会跟对方在一起。结果,双方从此不再联系。
在女性比男性多了2万人的纽约,文心发现人们一般要约会三到六个月,才会正式恋爱。很多女生会等不及回应,就选择了离开。
有时候,文心会收到来自一些美国朋友的评价,说中国的女生“有些dramatic(戏剧化),有时候还crazy(疯狂)了一些”。比如还在约会阶段,中国女生就会问对方为什么会跟别的女生聊天,为什么还要在社交网站跟她留言,干吗不回我短信……
她的一个朋友夜宿约会对象家,发现了一把没见过的女式牙刷,便去质问对方,却被告知,“不好意思,我们只是在约会”。
除了文化不同外,这也和留学生特殊的环境有关。“中国女生比较没有安全感”,文心说,情绪的波动很容易让约会对象发现,这样一来,会让约会对象觉得没有约会的愉悦感,甚至是惹上了一个麻烦,“就像一个包袱一样,甩不掉”。
“看似更开放,实际上有清晰的红线”
在美国人看来,跟多少人发生性关系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关键在于,一旦与别人确定了恋人关系,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都要在这段关系中保持忠诚。
“如果确定关系后,出轨的话,人们会觉得这个人人品有问题”,文心说,美国人一旦确立了恋人或者夫妻关系,不管是哪方面的欺骗,什么情况下出轨,被别人知道后,都会觉得其人品有问题,没有责任感,甚至被人们鄙视。
2012年,秦璇在与美国男友约会了两个多月后,才以他女朋友的身份出现在社交场合。
两人相识于2011年,“第一次约会就接吻了,感觉特别纯。在拉我的手和吻我之前,他都问我可以不可以这么做。”秦璇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说,“当时我觉得特别好笑,原来,美国人也不都像《绯闻女孩》里面演的那么乱。我对他印象一下就变好了,觉得还挺萌的。”
确定关系后,男友将秦璇带入自己的社交圈,也因为如此,秦璇比其他中国学生更快适应了美国生活。“和外国人交往,他不会让你们的关系变得封闭。情侣有很多时间参加集体活动。而且,约会也不会总像中国学生那样呆在家里,我们一起去爬山、钓鱼、打保龄球。”
交往了一年后,两人还是分手了。这次分手来得突然,秦璇询问原因,她男友称,父母不能接受秦璇曾经堕过胎。在大学时期,秦璇与初恋男友交往了很长时间,一次意外怀孕后,选择了堕胎。“当时我以为会跟初恋结婚,才会为了他堕胎。”秦璇说,虽然听到这个理由觉得很震惊,很难过,秦璇还是选择与男友果断分手。
“现在看来,美国人的性观念真的和中国人不一样。中国人很多规则都很模糊,但美国人会很清晰,他们看似更开放,但实际上有清晰的红线。”秦璇说。
之后,秦璇又交往了一个来自广东的中国留学生,确定关系没多久,两人开始同居。然而自去年开始,他们就频繁吵架,因为秦璇发现,男友和别的女生一直保持着暧昧关系。吵架次数多了,秦璇有些心灰意冷了,就决定搬回宿舍住。而让她寒心的是,男友一点也没提出异议,搬走当天,秦璇与男友分手,对方也很快和那个暧昧的女生确定了关系。
“极度激进”和“极度保守”的尴尬夹缝
在美国待了一年多,洪毅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圈子。这个圈子除了他,还有一个中国女生,一个美国女生,一个美国男生。四个人常常一起出去玩,也会在餐桌上聊起各自的约会对象。
“大家平时也会聊最近看到哪个男的,怎么勾搭上的……不会避讳性这个话题,不会因为你性经验丰富就觉得你是个荡妇。”洪毅说,但是在国内,即使是很亲密的朋友,也会特别避讳谈性。
文心也会和美国朋友聊起性话题。在她印象里,美国男生也好,女生也好,都比中国学生“懂得多”。“他们年纪比较小的时候,就有性行为,所以就会有经验,不像中国人,很多人有性行为开始得比较晚,经验并不多。”文心说,“然后国内的学校、社会,性教育又不好好教,(所以造成了差距)。”
美国的媒体也会不时刊登一些与性相关的话题,比如buzzfeed上,经常会有跟性有关的内容,向读者传递非常细致的性知识。
在和朋友的交流中,文心还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美国人很难忘记,并且相当严肃地对待第一次性经历。一个美国女生告诉文心,她的第一次性经历是和初恋男友一起,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大部分人第一次还是跟喜欢的人,非常珍视这段经历。不会有人说喝醉酒直接和不认识的人一夜情,就把第一次(性经历)交出去了。”
在洪毅看来,一夜情也不算什么坏事。“美国的性文化不是笼统地说更开放,而是比中国更细致,更公开,不是说躲躲藏藏的”,洪毅说,如果想发生性关系,对方会说明白,不会通过欺骗的手段,“但我在中国圈子里听到(欺骗的故事)蛮多的。”
在大学生群体中,有些学生确实不愿花费时间和精力维护一段正式的恋人关系,而是选择一夜情或者单纯的性伴侣。顾梦媞说,“这样纯粹的肉体关系只有少数转化成了正式的恋爱,大多数人在天亮后继续自己的生活,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因此,谈到两性关系,在美国生活的中国留学生某种程度上处于“极度激进”和“极度保守”之间的尴尬夹缝里。顾梦媞说,一些留学生,作为一个受过中西方不同教育的双重人,在不同的文化情景中产生了许多纠结。
顾梦媞曾遇到一个中国男生找她做咨询,对方提到了自己的两段经历。一次是在party上,他和一个美国女孩聊得火热,之后就一起回宿舍过夜。第二天早上,他含情脉脉地向身边的美国女孩表白,询问她是否可以做自己女朋友,那个女孩却一脸被吓到的表情说:怎么可能,我们才刚刚认识一个晚上。我很喜欢和你共度的时光,但离我们成为男女朋友相差太远了。
后来这个男生回到中国,认识了一个颇有好感的女孩。有一次看完电影,男生看气氛很好,很自然拉过女孩想吻她,却被女生猛地推开:“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们都还不是男女朋友,怎么可以有身体的接触!”(应受访者要求,洪毅、文心、秦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