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在网上读到一篇奇文,一读之下,顿感恍若隔世,不寒而栗。文章对宗教的理解不实和谬误之处甚多,尤其对宗教的偏见、歧视乃至敌视甚深。作者通篇有一个明显的谬误逻辑,即凡是宗教信仰都是错误的;并且是意识形态的错误!因此有无宗教信仰成为她评判一个人的思想和行为正确与否的普遍标准。本人是宗教学博士,自认为对宗教有一点粗浅的了解。这里仅就奇文中相关的宗教问题的奇论作以下几点澄清:
1. 作者对宗教缺乏基本了解。
宗教的历史几乎和人类的历史一样久远。至今全世界的信徒人数仍占世界总人口的近80%左右。世界各大文明都主要由它们各自的宗教和哲学塑造。比如,西方文明也被称为两希文明,其文化形态主要由古希伯来的宗教和古希腊的哲学共同塑造的。中国的传统文化同样主要根植于中国的儒释道三家以及与之相对应的儒教、道教和佛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果将一切宗教都视为糟粕,最彻底的方法只能是以历史虚无主义的态度否定一切传统文化。中国过去百年的历史,我们已经饱受了历史虚无主义带来的破坏,不能再重蹈覆辙。
奇文的作者是蒙古族,出生于黑龙江,蒙古族有信仰藏传佛教的传统,黑龙江地区则普遍有信仰萨满教的传统。不知作者本人如何看待自己那些信教的祖先和同族?从古至今的一些宗教中,确实存在迷信成分,但我们不能简单将宗教视为是迷信或愚昧。中国“思想大解放”以来的近半个世纪,学界、政界和大众关于宗教已经达成一个基本共识,那就是“宗教是文化”,它包含诸多方面,有着广泛深远的影响。如果将人类文化追求的目标简单概括为真、善、美,那么,可以说,科学侧重求真;而宗教则侧重求善和意义。如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特蕾莎和史怀泽都是基督徒。科学的头脑和宗教的情怀可以互为补充,在保持张力中共同发展。这也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近现代科学产生于西方;而许多科学家,包括许多诺贝尔奖获得者都是信徒。其中最为著名的如牛顿,爱因斯坦等。奇文使我发现,我国宗教方面的基本知识有待于进一步普及。
2. 奇文片面理解马克思主义的宗教观。
马克思确实对基督教有很多批判,其中,在中国流传最广的是“宗教鸦片论”。但仅据此认为马克思主义全盘否定宗教显然是片面的、教条主义的。
第一,马克思提出“宗教是鸦片”是在青年时期,其核心是批判宗教在阶级社会的负面政治批判功能,其目的是社会批判,即为当时的社会革命开辟道路。它的提出有其特殊的历史文化背景:欧洲的基督教传统。因此,我们不能将之绝对化、普遍化。
第二,鸦片本身的作用也不都是负面的,只要恰当使用,鸦片也可以成为药品。宗教鸦片论并不是要全盘否定宗教。
第三,马克思主义的宗教观是一个丰富的、开放的体系,我们应当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它,作到与时俱进。不能以偏概全,仅以青年马克思的这句话来代表整个马克思主义宗教观。马克思、恩格斯的宗教观在前后期都是有变化、发展的,本身是与时俱进的。“在马克思眼里,宗教是人类社会存在发展的产物,是一种自发朴素的世界观,有一定的历史合理性,并不完全是消极的,也谈不上必然反动与愚昧,更不必然是社会主义社会的异己力量。”(潘岳:马克思主义的宗教观必须与时俱进)马克思主义认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宗教作为一种上层建筑并不特属于某一阶级,其性质是由经济基础决定的。因此,在当今社会主义的中国,我们不能再简单地将宗教视为阶级斗争的工具,视为与马克思主义相对立的意识形态。马克思明确指出,宗教的产生有其深刻的自然根源、社会根源、认识根源和心理根源。“宗教是一种社会文化现象,一种价值取向,一种认识人生和世界的方式。对于一个积数千年人类思维精华的庞大体系,不能简单概括。除了认识论的方法,还应有社会学、心理学、政治学方法,才能对宗教社会功能有一个全方位的、动态的、真实的认识。”(潘岳:马克思主义的宗教观必须与时俱进)
一个学者,如果缺少严谨研究而断章取义,牵强附会,甚至公然批判和扣帽子,这显然有违学术良知。
3. 奇文背离中国的宗教政策。
首先,《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36条明确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有宗教信仰自由。任何国家机关、社会团体和个人不得强制公民信仰宗教或者不信仰宗教,不得歧视信仰宗教的公民和不信仰宗教的公民。国家保护正常的宗教活动。”既然宪法赋予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享有信仰自由,我们就应该尊重信徒,包括外国信徒,而不能因为信仰原因对他们有偏见甚至歧视。
其次,奇文拘泥于有神论与无神论之争,以无神论为准绳来评判宗教,片面夸大两者之间的分歧,看不到有神论与无神论,信徒与非信徒之间存在的诸多共通之处和广泛合作基础。事实上,信徒和非信徒在维护国家统一、民族团结、拥护共产党领导、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关爱弱势群体、维护世界和平、促进共同福祉等方面是可以而且应当合作的。这些跟信不信神没多大关系。
最后,我党对宗教的积极作用已有客观的认识,明确主张积极引导宗教与社会主义相适应。江泽民同志于19 9 3年全国统战部长工作会上提出“ 积极引导宗教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 ”。2015年5月20,习近平同志在全国统战工作会议上的讲话指出:“宗教工作本质上是群众工作,要全面贯彻党的宗教信仰自由政策……积极引导宗教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必须辩证看待宗教的社会作用,必须重视发挥宗教界人士作用,引导宗教努力为促进经济发展、社会和谐、文化繁荣、民族团结、祖国统一服务。”党中央明确指出,应将思想信仰与政治立场区分开来,政治上团结合作,思想信仰上相互尊重。这说明,党中央认识到,宗教是有其正面价值的,宗教是可以和社会主义相适应的,是可以成为社会主义建设的积极力量的。信徒是我们团结友爱的对象,不能将其视为要与之斗争的洪水猛兽。
4、奇文对怀特海派和过程神学的偏见。
美国国家艺术与科学院士小约翰·柯布博士是怀特海哲学的第三代传人,世界著名哲学家、神学家,同时也是过程生态神学的创始人。过程神学不同于传统的神学理论,它反对性别歧视、男权主义、等级制和人类中心主义等,关注社会正义,特别是穷人和生态问题。它批判了外在于世界、作为等级制、男权主义和操控一切的暴君式的上帝;强调上帝的爱而非权能、说服性而非强制性、上帝与世界的内在性而非分离;强调上帝出于爱而对生命进行持续的创造、维系和提升,以及通过万有在神论来强调人与自然的有机整体主义;关注万物的内在价值;倡导对生命的敬畏;从而消解了人类中心主义。过程神学在生态神学中独树一帜,颇有建树和影响力。尤其是过程神学致力于所有生命的共同福祉,这与马克思主义追求的人与自然的双重解放是深度契合的。因此,过程神学和马克思主义的结合是可行的。并且,过程思想作为一种建设性后现代主义是有助于马克思主义在当代的发展的。
当然,柯布博士也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每周都要去教堂。这在一个基督教立国的国家是十分普遍的事情,正如在中国的文化环境下,我们有许多人是无神论者一样。我们不能因为柯老是信徒就要用有色眼镜来看待他的一切。事实上,柯布本人是反对传教活动的。柯老所属的教派(卫理公会),完全尊重中国教会切断与美国教会的联系,成为真正的独立自主的中国教会。它不赞成任何美国传教势力在华的传教。在克莱蒙,柯布博士多年来接待了来自于世界各地的成百上千的学者与官员,据我了解,他从不动员任何一位中国学者去教堂。至今也没有哪个中国学者或官员因为跟过程研究中心交往的关系而入教。这是因为,
(1)柯布继承了怀特海的宗教观,在怀特海那里,宗教是对世界的忠诚,“宗教是人在幽居独处时的体验。”信教与否完全是个人的事情,由个人去体悟和自由选择,无法强行灌输。这契合世界主要国家以及我国主张的“政教分离”政策。
(2)柯老一直致力于倡导宗教多元论和宗教对话,认为各大教都各有优点和值得学习之处。他跟日本著名佛教学者阿部正雄合作写了一系列东西方宗教对话的著作,在国际上赢得很高的声誉。出于对其他文化和宗教的尊重,柯布也反对向其他国家或文明传教。
这里也简单介绍一下柯布博士曾经服务过的克莱蒙神学院(Claremont School of Theology),它是美国联合卫理公会附属的13所教会大学之一,1900-1957年间隶属于南加州大学;而且有柯老、格里芬这样的大师在;有世界最大的怀特海研究中心,即美国过程研究中心。尽管规模有限,但它绝非末流神学院。世界著名的宗教哲学家约翰·希克也曾在此供职多年。同时,它与紧挨着的克莱蒙研究生大学(Claremont Graduate University)合作办学。与克莱蒙大学城的其它几所大学都共享资源。这就是为什么美国过程研究中心既属于王治河老师曾就读的克莱蒙研究生大学也属于克莱蒙神学院,因为当年柯老和格里芬兼任两所学校的教授。克莱顿也是既属于克莱蒙研究生大学哲学系也属于克莱蒙神学院,点击克莱蒙研究生大学人文学院的网站(http://www.cgu.edu/pages/9952.asp 上的附属学术机构即可找到美国过程研究中心(Center for Process Studies),也可找到中美后现代发展研究院(Institute for Postmodern Development of China)。
了解克莱蒙大学城办学模式的人都知道,它比国内很多高校的主校区和分校区在资源整合和共享方面做得要好得多,其中的五所本科院校和克莱蒙研究生大学也因此赢得了“西部小哈佛”的美誉。美国人对克莱蒙大学城都有很高的评价。这一点通过询问任何一个上大学的美国人便可得知。
此外,2011年5月16日,克莱蒙神学院正式更名为克莱蒙林肯大学(Claremont Lincoln University)。2014年4月21日,克莱蒙神学院董事会宣布正式与克莱蒙林肯大学脱离关系,原因是克莱蒙林肯大学决定放弃服务教会的办学宗旨,致力于成为一所世俗化大学。这也就是说,今天的林肯大学已经跟神学院脱离了关系,转变为一所世俗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