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上一个公立教育的里程碑是1965年的Elementary and Secondary Education Act。这个法案规范了教育的公平性,并为广泛的初等、中等教育提供了资金来源。在此之后,就只有针对这一法案的修修补补了。
这意味着美国的教育体系,从来没有为全球化和自动化作出过任何显著的改变。换言之,美国还是在按照第二次工业革命顶峰时期的方式进行着教育。
那么回过头来看,第二次工业革命时代的经济环境要求劳动者具有什么样的教育水平呢?那个时候,工厂需要的大量普通工人,只要知道读写算数、能做一说就懂的体力劳动就好。公司往往还需要海量的推销员,用最基本的谈话技能挨家挨户推销产品。研发、设计工作是极少数人才需要担当的。
因此,第二次工业革命之下,绝大多数人最多只需要读到高中,甚至初中毕业也能做个好工人,本科学位是不必要的。一个家庭,只要有一个人有一份稳定的工厂工作,就能过活了,就能成为中产。
而且,由于冷战的缘故,美国的资本势力也不敢过于压迫工人,反而不得不提供更多样的鼓励和扶助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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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随着苏联的倒塌以及中国的劳动力进入国际市场,这个经济格局发生了变化。
1990年代的时候,中国新一代受过合格初等教育的工人开始进入全球市场。这意味着,美国工人所能做的工作,忽然面对着超出过去几倍的人员供给。
美国工人因冷战和全球劳动力市场割裂所产生的高额劳动力溢价,已经无法维持。大量工作开始流向中国和其他新兴市场,很多滋润的小企业主也无法经营。
所以,美国的劳动岗位开始两极分化:一方面,便捷的全球生产和运输格局刺激了研发和设计等高端岗位,另一方面,必须依赖本地劳动力的基础服务业又大量产出了接近最低工资线的最低端的劳动岗位。
这产生了一个问题。由于劳动岗位的两极分化,劳动者就很难从一个低端岗位升入高端岗位。他们的教育水平并没有为这种跳跃式职业发展做好准备。这并不是说他们发现形势不妙于是去上个大学就能解决问题。他们所接受的初等、中等教育质量太差,以至于没有能力直接完成大学学业,有机会也无济于事。
而由于劳动岗位之间的阶梯被抽走,他们也没办法一步步升级,从低端走向中端再走向高端。低端岗位和高端岗位之间,在人员、文化圈、社交圈、发展轨迹、生活范围方面都是完全割裂的。这意味着他们之间对社会的看法、价值观、理念也都是割裂的,甚至说他们看到的“事实”都是割裂的。
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国家,但却从来没有生活在同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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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反映在政治上,就是两群完全不同的人。左边觉得右边都是被蒙蔽的愚昧群众,右边觉得左边都是自以为是的傻瓜。他们看问题的角度、依据、理论、价值观、假设全都是不一样的。在这种情况下,政治妥协简直是天方夜谭。
大家都对现状不满。极右希望回归过去,他们觉得过去的方式就挺好,扔掉全球化、把政府缩小、扎紧篱笆,就能回到1970年代的幸福生活,所以他们推出了川普。极左觉得资本主义已经快走到头了,得要加强福利、扶助底层民众,要不然大家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所以他们推出了桑德斯。
正是由于过去的道路已经越来越走不下去了,老成持重的建制派们统统不受人待见。即便川普这一次失败,极左或者极右的候选人上台,也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解决问题。
极右的那一套“扔掉全球化、把政府缩小、扎紧篱笆”的方案是注定要失败的。因为世界已经不一样了。反全球化并不能能让美国回归到黄金年代,因为自动化的大潮早已潜伏在侧。
世界上的合格劳动力是有限的。除非印度能够进行深层次的社会革命,否则不会再有下一个中国出现。劳动力持续低价是不现实的,价格上涨的结果就是生产自动化。新的人工智能的发展,会让更多的工作消失。
换言之,中等劳动岗位不但再也不会回到美国,连低等岗位都要逐渐消失。大量低教育水平的劳动者,不但已经被困在了低端劳动岗位里无法向上升级,他们还会进一步被机器剥夺工作机会。美国丢掉的那些适合高中毕业生的中端岗位,永远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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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的解决方案,只能是深刻改造教育体系和社会福利体系,实现更完善的全民教育、不断升级的初等中等教育、终身教育,铺平劳动者的升级之路。然而,这样的改革,绝不是如今的美国社会所能完成的。只有当社会矛盾激化到一定阶段,资本力量才会承认不改革的成本已经高于改革。
所以,美国现在的政治对立,只是一个开始而已。2008年奥巴马作为一个没什么执政经验的参议员能打败资深建制派,已经是个苗头。这个时代的美国,需要的不是纵横捭阖的外交家,而是能够解决内部阶层固化、割裂的破局之才。
英国脱欧也是一样的道理。右翼民众以为,既然欧洲一体化时代产生了这么多问题,那么脱欧之后躲进小楼成一统,不就可以恢复过去的美好生活了吗?可惜,这只是痴心妄想。
正如川普拯救不了美国,脱欧也拯救不了英国。在英美对其教育体系和社会福利制度进行深刻改革之前,局面不可能得到根本性改良。尤其是,这种改良几乎必然只能由左翼来完成。
因为,右翼总是喜欢过去的老办法或者老办法的变种,所以这些国家几乎必然要经历一次或几次“右翼宣称保守路线可以解决问题——右翼上台执政——右翼未能改变局面而下台——左翼上台——左翼未能改变局面而下台”的循环,才能最终做出必要的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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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反过来看菲律宾。正是由于美国陷于内部问题的困扰,导致了菲律宾的反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