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中国人看的到底是什么医?
近年网上的中西医争论非常热闹,严肃正经的文章之外,黑中医的家伙们编了不少段子:
“中医把能吃的东西分成两种,好吃的叫中餐,难吃的叫中药”。
“当中医告诉你‘要不你还是去看看西医吧’说明你是真病了,当西医告诉你‘要不你去看看中医吧’,说明你是没救了”。
“想让中医粉不吃中药,就告诉他现在的中医材都是转基因的”。
中医被这些家伙黑得很惨了,咱无意雪上加霜,介入争论,今天主题是黑西医。
看病,是特别个人化的事情,对于思想固化的人来说,说服是无效的,想怎样看病就怎样看病,包括找巫婆神汉治疗,那是个人自由不是吗!
但有件事很重要,假如你头痛发热,找巫婆神汉跳大神,他们拿来一杯神水,贴上符箓,施放咒语,叫你喝下,然后摇头晃脑浑身抽搐,叽哩呱啦念念有词,过两天你病好了。你说,嗨,我滴妈呀,真神奇,太牛了,点赞。首先肯定祝贺痊愈,不是反对你找巫师看病;其次是主张,要找就找正宗的,确定他们没往水杯里放阿司匹林,否则那就是被忽悠了。
进入正题前,先提一个非常困扰人的问题——今天的中国人到底在看什么医呢?有人不免疑惑,这个问题很复杂吗?“有的喜欢看西医,有的喜欢看中医,有的喜欢中西医结合嘛”。
其实这么说的人,确定你并不知道大多数中国人看的是“四不像医”。
在中国,去到所谓“西医院”,哪怕你看的不是中医科,“西医生”也可能会开一堆中成药给你补气益肾、滋阴壮阳。很多中成药里含有“西药”成分,有的“西医生”还挺高大上,可以讲点阴阳五行理论。这是哪门子的“西医”?
而去到所谓的“中医院”,各种“西医”的医疗设备、药物、手段一应俱全,“中医生”照样叫你抽血验尿、照B超、做CT、搞胃镜,给你开化学合成药;至于切痔疮、割肿瘤、心脏搭桥之类的,人家也都会。更搞笑的是,很多中医院私下并不愿意招聘中医学院毕业的学生。这又是哪门子“中医”?
有人会说,那咱这个就叫“中西医结合”嘛!不好意思,你又错了。当你在接受上面两种治疗时,你看的既不是真正的中医,也不是真正的西医, 只能说是四不象医。
那当下有没有人能看到正宗中医?不能说完全没有,但为数极少,而且还可能有水分。看正宗中医应该是个什么过程?当你感觉不适,找到一个中医,他给你“望闻问切”之后,告诉你一堆气虚肾亏、阴阳失调之类的理论,最后给你开出方子,你上药铺按方抓回一堆草药,回家煎服,包括给你扎点针灸之类,这才叫享受了正宗的中医。
如果他提到“细胞”、“病毒”、“维生素”、“坐骨神经”、“糖尿病”、“乙肝”这些词汇,理论上就已经有了水分,更不用说叫你去化验和照光之类。
那么怎样才能看正宗西医呢?这事儿说来复杂,得分你是看“老西医”还是“新西医”,所以我们需要简单了解医学发展史。
现代医学与西医完全不是一回事
结论可以先点一下,传统西医现已接近消亡,即便在西方几乎也无缘享受;新西医,在欧美倒是可以体验,在中国民间也有机会享用,只不过常常被误认为是中医。
人类医学发展大致有这么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神道医学。巫术、玄学、神学是指导思想,人生病的原因,通常归结于邪魔上身、被神灵惩罚、遭敌对者施咒。治病主要方法就是巫师跳大神,帮你“祛魔”。治不好病巫师当然没任何责任,“恶灵太凶狠”和“敌人的巫术太强大”是主要借口。受玄学和神学指导的神道医也用“冥想”和“祈祷”等方式来治病。
第二阶段是经验医学。人们开始思考自然、人类、动物和疾病之间的因果关联,根据“眼见为实”之类的原则逐步总结了一点经验和技术,不同族群的经验医学深受本地文化影响。通常会以植物为主,动物和矿物为辅作为治病的药物,这个时期草药医学兴盛起来。
公元9世纪,一个西医郎中在采草药
第三阶段是现代医学,也叫生物医学。它的诞生过程漫长又艰辛,从14世纪到19世纪,文艺复兴先准备土壤,科学革命提供水分,启蒙运动带来光照,工业革命施加肥料,“怀胎五百年”才呱呱坠地。如果说现代医学是一颗树,它在19世纪初,随着生物学作为一门学科诞生和发展冒出小尖芽;19世纪下半叶,成长为有细枝嫩叶的幼苗;20世纪上半叶还只是一颗青涩小树,最近60多年才变成大树参天,枝繁叶茂。由于医学的特殊性,现代医学在自然科学各学科中最晚成形。从1840年代开始算起,它逐渐进化成科学,无非才170多年历史。
需要特别指出,医学发展的三个阶段,不是递进的兴亡关系,并非新的出现旧的就消亡,而是长期并存,直到今天,只是力量有消长。到19世纪初,除欧洲之外,所有地方的医学始终停留在第一和第二阶段。即便所谓经验医学,也没有脱离浓厚的巫术、玄学、神学色彩,经验医与神道医之间的面目十分模糊,只是偏重的方向有不同。
如今很多贫穷落后国家仍然活跃着形形色色的神道医学和经验医学,这里的贫穷落后不单指物质水平,有些国家虽已解决了基本物质困乏,甚至已达到惊人的物质富裕(如中东石油国家),但在社会知识总量、思维方式、大众科学素养方面,仍然是贫穷落后国家。在发达国家的民间,也有少数人采信神道医和经验医。
为什么说现代医学的诞生漫长而艰难?因为古人凭着经验和直觉获得的很多结论,数千年来一直被视为“天经地义”,人们早已养成“祟古迷祖信权威”的思维惯性。有人挑战这些说法会触犯众怒,遭遇围攻,被唾骂为大逆不道的邪门歪道,甚至还要付出生命代价。
技术增进和思维方式升级,都可以促使社会进步,但后一种进步最为伟大,是根基性进步。认识到直觉和经验未必靠得住,是人类在启蒙运动后方法论的一次革命性大飞跃。受益于科学革命,人们发现过去几千年对自然和生命的认知大多数不靠谱,“眼见不一定为实”。比如,按照经验和直觉,太阳肯定是围着地球转的。
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认为,物体下落速度由质量决定,质量越大下落越快,最先着地。这种认知维持统治地位一千多年,•普通人只凭直觉也都会不假思索地赞同这个说法。虽然意大利科学先驱伽利略的“比萨斜塔”试验兴许是个传说,但的确是直到科学革命发生后,这个“经验”才被颠覆——物体下落速度受空气阻力影响,但与质量无关,在真空中,羽毛和铁球会同时着地。
现代医学早期,进入“实验医学”阶段,不迷信权威,不盲从经验和直觉,重视观察、归纳、统计、实验,不断纠错,寻找生物、疾病、药物之间的正确因果关系。
如今,现代医学已形成一个非常庞大的知识和技术体系,以解剖学、胚胎学、病理学、药理学、毒理学、微生物学、细胞学、遗传学、免疫学、生物统计学等几十门知识为基础学科,有几十个专业学科及其衍生出来的数百个分支学科,还不断从其它自然学科的发展中吸取养分,建立跨学科研究。
20世纪90年代,发达国家又掀起一次医学革命运动,使现代医学进入“循证医学”的新发展阶段。现代医学在几乎所有国家都成为公共卫生体系的擎天之柱,只是在发达国家和落后国家有水平高低的区别。
所以,现代医学不是“西医”。虽然它起源于西方,但它与西医的关系非常紧张,是在西医一路诋毁、谩骂和嘲笑中长成参天大树的。神道医和经验医能归类为文化范畴,可以有“民族属性”,但现代医学属于科学,没有这种属性,就像不会有印度物理学、俄罗斯化学、日本生物学,也不会有东方微积分和西方微积分。
那么,西医到底什么样?去哪儿能看到西医?
前科学时代,各个地区都涌现出大量神道医学和经验医学。中国古代大致把婆罗洲(加里漫丹岛)的文莱以西称为“西洋”,即广义上的西方,所以唐僧去印度叫“西天取经”。广义上的西医,比较著名且影响力很大的有:埃及医、巴比伦医、波斯医、伊斯兰医、吠陀医、佛教医、希腊罗马医。东亚地区还有汉医、韩医、藏医、蒙医……
狭义的西医即欧洲主流的传统医学,是指希腊罗马医。古希腊的希波克拉底(公元前460年至公元前370年)和古罗马的盖伦(公元129至公元216),撰写了大量医学文集阐释自己的观点与经验,为西医体系的成形奠定了理论和技术基础。
西医鼻祖希波克拉底和盖伦
西医的基本理论是这样的:“四体液说”——人体有“血液、黏液、黄胆汁、黑胆汁”,它们分别对应“冷、热、湿、干”四种本质;世间万物由“气、火、水、土”四种元素组成”,四体液与四本质是构成宏观宇宙的四元素之反映。体液维持平衡则人能保持健康,体液失调则会生病。
四体液说图示
从理论到技术,西医曾是经验医学的一个巅峰,在古代的影响最为深远,而且开始有了原初的自然哲学思考的味道,盖伦还做过动物解剖实验,提出“血液是从肝脏流出来的”观点。不过欧洲进入基督教时代,神学占统治地位之后这种思维方式中断了。但基督教欧洲仍然采纳了希波克拉底和盖伦的医学体系长达1500年,西医的理论还深刻影响了波斯医、伊斯兰医、吠陀医。吠陀医是印度最主要的经验医学,也深深影响佛教医,随着佛教传入中国,佛医与伊斯兰医(中国古代称为回回医)先后对汉医的理论和药方产生过巨大影响。
但无论古希腊罗马时代,还是中世纪欧洲,除了学院和教会的医者,仍然是多种神道医和经验医并存,民间的占星医、卖药郎、接生婆、江湖游医、医骗都为人们治病开药。生病了还可以找僧侣实施“精神治疗”,理发师则一直兼任外科医生,给人做手术。
正因为什么病都治不了,医者的地位在古代西方也很低下,跟工匠和艺人差不多,在没有更好的前程选择的情况下,才会去当医者。在古代中国亦同此理,无论有多高的名望,医者死后都只能进入艺术传或方伎传,不能入文苑传或儒林传。
除了运用草药、食疗、拔火罐、整骨等方法治病以外,根据西医理论,生病就是体液失去平衡,体内有了毒素,要根治疾病就得“排毒”。到18世纪和19世纪最流行的排毒疗法有:
一、排汗法。给病人裹上厚厚的衣服和被子,再辅以酒精、香料等刺激身体热血沸腾,浑身冒汗。实际上经常使病人病情恶化,导致痉挛,婴幼儿可能热猝死。
二、催吐法。服用催吹剂之后哇啦呕吐,美其名曰把毒素吐出来。其实什么用都没有,你懂的。
三、放血疗法。一种方法是用刀切开静脉放血,但风险较大;另一种方法是把水蛭放到感染或受伤部位,因水蛭的唾液中有一种能阻止人体凝血机制的蛋白质,可以让血液源源不断流出来。一些人常在放血时因流血过多丧命,或者因缺乏消毒知识,伤口感染而死。
左为西医放血疗法的工具,右为1860年一位西医在给病人实施放血疗法
19世纪中期之前的美国,西医放血疗法不旦成了包治百病的利器,还被认为有养生保健功效。每到春天,农民们无论有病没病,都成群结队去找医生给他们放血。据说,美国开国总统华盛顿就死于放血疗法。
至于民间各种西医治病的偏方那就千奇百怪了,蚯蚓、木乃伊、猪脑磨成粉后用于治疗创伤,剪掉舌头治疗口吃……在加拿大的不列颠哥伦比亚省,西医还有一种治疗不孕症的偏方,用黄蜂的蜂窝或苍蝇熬汤给妇女喝,他们认为黄蜂和苍蝇一次产卵几百枚,生育能力超强,所以能治不孕症。
古代很多文化中都有男女大防的规矩和身体接触的禁忌,解剖尸体更会被看成恶魔,这不仅阻碍医者去了解人体的构造和运行原理,也难以贴身察看和触摸病人肌体,更不用说什么体格检查。
贵为英国女王也没享受过像样的医疗。维多利亚女王(1819年至1901年)的私人医生詹姆斯•雷德回忆,女王去世以后他才首次看见女王身体,发现她子宫下垂和肛门脱出,这说明女王从来就没有过什么身体检查。女王在世时,也非常排斥别人触碰她的身体,包括用听诊器。
文艺复兴至科学革命时代,西医的理论、技术不断遭到质疑和推翻,但这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救世新种子萌芽的土壤还在酝酿,地面上很长一段时间仍是旧时的草和树。通往天堂的台阶是一级一级修筑的,有时候还需要撒上先驱者的眼泪和鲜血,他们燃烧自己照亮人类。
现代医学从最初的点滴进步,到后来变成科学体系之后汇成洪流往前推进,怎样把西医一步步逼向绝境。只能通过一些大事件,简略了解这个进程。
16世纪西班牙的教会自然哲学家塞维图斯提出肺循环理论,与盖伦的说法相抵,被视为“异端邪说”,成为他被执行火刑的罪状之一。在思想言论更为自由的英国,医生威廉•哈维(1578年至1657年)在塞维图斯基础上多次实验,提出了开创性的“血液循环论”,阐明心脏在血液循环中的功用,彻底推翻西医鼻祖盖伦的学说。
有意思的是,哈维也为放血疗法辩护,这导致他的理论被接受多年后,放血疗法依然狂热。这说明“过渡时代”新的人或事物出现时,仍然不能完全摆脱旧时代印记。16世纪的瑞士医学家帕拉塞尔萨斯,是更为激烈的医学改革者,曾当众焚毁盖伦等人的著作,表示要与“西医”决裂。
荷兰人列文虎克(1632年-1723年)在前人的基础上改进显微镜,首次观察到“微生物”,震惊了全欧洲,这是人们此前从不知晓的微观世界,虽然没有为当时的医疗技术提供什具体帮助,但他为人类打开了一个全新的知识窗口。
1796年英国医生爱德华•琴纳发明牛痘疫苗,成为“疫苗之父”,把无数人从死神手中拉回来。1816年法国医生雷奈克发明听诊器,从此医者有了更好的诊病手段。1820年法国化学家佩尔蒂埃和卡芳杜从金鸡纳树皮中提取出纯净的奎宁,成为治疗疟疾的特效药。1840年代,为病人做手术时开始采用醚作为麻醉药,大大降低了病患的痛苦。
直到法国的路易斯•巴斯德(1822年至1895年)和德国的罗伯特•科赫(1843年至1910年)等伟大的化学家、微生物学家横空出世,人类才逐渐搞清楚了大量疾病产生的原因——某些种类的微生物(细菌、病毒、原生动物)和寄生虫入侵人体导致。
科赫发现了导致炭疽病、结核病、霍乱的炭疽杆菌、结核杆菌和霍乱弧菌,发明判断病原体的“科氏法则”;巴斯德不仅发明了沿用至今“巴氏消毒法”,还研发了狂犬病和炭疽病疫苗。他们培养的一众学生,成就彪炳千古,逐渐发现白喉、肺炎、淋病、脑炎、痳疯、腺鼠疫、梅毒的病原体,疫苗和药物不断问世。
拯救人类事业中的两位泰斗级微生物学家,巴斯德和科赫
知道了致病原因以后,“饭前便后要洗手”、“勤剪指甲勤洗澡”、“生活环境要卫生”、“不喝生水不吃生肉”、“做手术要杀菌消毒”等观念才在全世界普及开来。
1928年英国生物学教授弗莱明在实验室中发现第一支抗生素——青霉素(盘尼西林),在这一成果的基础上,1938年牛津大学的科学家团队提炼出纯净的青霉素。因为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应战争急迫需求,1940年代初青霉素实现工业化量产,开始发挥它的神威。
疫苗和抗生素问世,是现代医学史上里程碑式的事件,拯救的生命用“千万”为单位来统计也绝不夸张。你不知道人类过去有多悲惨,就不理解疫苗和抗生素有多伟大。
抗生素之父,英国生物学家弗莱明
西医连人体结构都搞不清楚,不了解血液、细菌、细胞的学说,不知道药物化学成分,更搞不明白任何病理和药理,但它真的一点贡献和作用没有吗?“老祖宗用了几千年的东西,不好能流传到20世纪?”“现代医学出现之前,咱欧洲老祖宗靠什么治病?”这样的问题在西方也曾被提起过。
事实上,西医的一些经验和技术确有靠谱之处,可惜理论全是错的。早在希腊罗马时代就发现,处理好人畜粪便,获得洁净饮水,使生活环境卫生,不容易生病,即便瘟疫爆发之时,洁净的环境也使患病率和死亡率会低一点,但西医对此的认识是,污秽之物堆积,会导致“瘴气”,致人生病。
17世纪初期,欧洲传教士从美洲带回金鸡纳树的树皮,熬成粉末(金鸡纳霜)用于治疗疟疾,对部分患者的确有特效。这是西医罕见的瞎猫逮到死耗子的案例,虽然真能治病,但他们并不知道药理和病理。
插个小故事,西医明末清初曾通过传教士进入过中国。康熙皇帝患上疟疾,宫廷御医们毫无办法,服用了传教士洪若翰神父敬献的金鸡纳霜方,皇帝的病情方见好转。康熙本人对西医产生了浓厚兴趣,还曾希望招聘一名西医的“放血疗法师”。不过西医在中国就是昙花一现,康熙之后影响力日微。鸦片战争后重新进入中国并逐渐遍地开花的就不再是西医了,而是现代医学,以前中国知识分子曾把它称为“新医”,以区别于“旧医”,只是最近几十年把它习惯性误称为“西医”。
说回疟疾本身,直到现代医学出现才搞清楚病理——是“疟原虫”导致的,而金鸡纳树皮含有一种叫“奎宁”的生物碱,能杀灭某些疟原虫,因而有医治作用;现代医学能精细区分出不同种类疟原虫导致的不同疟疾,开发出相应的特效药物。
人类在600万年前与黑猩猩有共同的祖先,此后分道扬镳,走上不同进化道路。绝大部分时间人类没有任何医学,经验医学的历史也才几千年。也就是说,即便没有任何医学,人类照样能生存繁衍。
现代医学告诉我们,生物自身有免疫机能,平时就帮我们抵御了很多疾病;一些常见病是自限性疾病,患上之后不用任何医治自然会好,而且没有什么特效药,例如普通感冒。现代医学另一大发现就是“安慰剂效用”,一些患者得到“假治疗”以后,会感觉病情得到缓解。
所以现代医学要采用“双盲检测”的办法,大规模排除“安慰剂”概率,才能确认某种药物是否能真的治疗某种疾病。张三说“我家六婶得了个病一直治不好,后来服了某大师的偏方就好了”,李四说“我家二叔犯病多年,吃了某大师的独门神药,居然好了”,这样的个人经验,现代医学是不采信的。
顺便说一句,如果了解了这个“秘密”,任何人都能成为民间医术大师,赚得盆满钵满,尤其专挑那些自限性疾病或慢性病医治。办法很简单,随便找一本草药医书学点词汇和概念,把自己包装一下以方便忽悠人,用面粉和花草粉末调制成药丸,声称是祖传秘方或千年古方出售,放一个百个心,保证有人吃了你的药会说自己好了,一定拜你为大师或神医。
但是,没有现代医学,人类的生活和生命质量将惨不忍睹,不比野生动物好到哪去。到底有多惨,不妨看看现代医学产生前后人类的生命和生活质量。
虽然古人的生育率远远超过今人,一个古代妇女生育七八个孩子是常见现象,但过去两千年,全球人口长期在10亿以内徘徊。每当人口超过资源承受极限时,就会爆发战争、饥荒、瘟疫,把人口调节到与环境匹配的程度。
战争常导致人口大规模伤亡,但跟饥荒相比就微不足道,而普通饥荒对人口的杀伤力跟传染病比较又相形见绌。过去我们解读历史,常以为兴衰成败取决于什么道德人心之类的,认知水平提升后才发现,传染病足以改写历史,颠覆一个帝国,摧毁一个文明,歼灭一个族群。现代医学发展起来之前,天花、霍乱、鼠疫、伤寒、结核、梅毒、麻风、小儿麻痹等疾病肆虐之时,完全是末日镜像,人类束手无策。
公元6世纪左右,黑死病(鼠疫)在地中海沿岸肆虐两百年,估计致死五六千万人口,这成为东罗马帝国衰败的重要原因。中世纪时黑死病再度爆发,曾让欧洲死亡三分之一或一半的人口,有的地区,几乎整村整庄灭绝。
中国古书上关于疫病的记载颇为详尽,同样触目惊心。明代的疫灾有330多次,一县死亡三四千户,一府死亡七八万口,是司空见惯的事。清末的1910年至1911年,中国东北爆发鼠疫,8个月间死亡6万余人,朝廷使尽浑身解数都无可奈何,最终委任留学归国的现代医生伍连德领队前往东北,用现代医学手段才扑灭了这场鼠疫。
西医还很主流的时代,欧洲人是什么样的生命质量?
生命质量除了个人体质之外,主要受到经济水平和医疗条件影响。贵为国王,享受的待遇绝对是一流水平。英国金雀花王朝著名的国王爱德华一世(1239年至1307年),与两任妻子生育了18个子女,活到成年的只有6个,多数孩子在11岁前就病死了,寿命最长的子女也只有58岁。
中国有句古话叫“人生七十古来稀”,当时欧洲也有句话叫“活着就是福气”,这个说法一点不夸张,能活过70岁的人中外都是罕见现象。
首先是“生”的死亡考验,妇女每生产一次,就是一次地狱历险记,平均有1%至2%的孕产妇会死亡。导致产妇高死亡率的原因,主要是难产、大出血、感染。到了19世纪初,情况有所改善吗?基本没有。1800年欧洲已是全球最发达地区,领先于世界,但人均预期寿命只有35岁。英国1790年左右,15%的婴儿不足一岁就夭折,25%的孩子活不过5岁。法国大革命时代,欧洲第一大都会巴黎,有三分之二的孩子活不过22岁。
随着现代医学教育和医疗体系的建立完善,美国的孕产妇死亡率降到了忽略不计的程度。
世卫组织公布的当代世界孕产妇死亡率,越是贫穷落后地区,现代医疗体系越落后(与之相对的是神道医和经验医越有市场),孕产妇死亡率越高。
英国医学史学者威廉•拜纳姆在他的《19世纪医学科学史》中说,即便1900年的医学,与100年后相比,也更接近于1790年的医学。确实,1917年“西班牙大流感”期间,学者们预估,全世界因此死亡约5000万人。
随着工业革命推进和现代医学崛起,人类生命质量才真正出现了大飞跃。短短两百年间,人口从10亿爆增到60多亿,全球人均寿命增长到65岁,在发达国家,甚至达到83岁。越是现代医学体系发达完善的地区,人均寿命越高,各种因病死亡率越低。
疫苗、抗生素以及特效药的研制,让过去经常导致人类大规模快速死亡的传染病已经不具有威胁性。譬如曾肆虐数千年的天花,已于1980年被世卫组织宣布彻底扑灭,天花病毒样本只保留在实验室里。可怕的小儿麻痹症1916年在美国爆发,2.7万人患病,6000人死亡,罗斯福总统也是受害者。在现代医学努力下,1988年还有35万例小儿麻痹症,至2016年全球只有40多例了。战后50年,很多贫穷落后国家,就算没建立起现代医学体系,但只要普及了现代接生法、疫苗和抗生素,都出现了人口大爆炸,人均寿命大增长。
过去人类的战争中,大部分人并不是战死的,而是死于伤和病。人类工业时代第一场大战是美国南北战争,死亡63万人,其中战死只有20.6万,伤病死33.7万。直到1905年日俄战争爆发,日本率先用现代医学建立了现代卫勤制度,第一次让伤病死亡数大大低于战死数。
新时代,新西医
今天在西方已享受不到传统西医,即老西医了,没有哪个医生会大讲“四体液”理论,给病人采用什么放血疗法和催吐法。但是,还是可以找到“新西医”看病,这个新西医是老西医衰败之后,18和19世纪由各种妄人发展起来的新西医。
正如中医有“伤寒派”、“脾胃派”、“寒凉派”、“温补派”一样,新西医也有好多流派。
主要的有:顺势疗法派、自然疗法派、整骨疗法派、通灵疗法派、冥想疗法派、人智医学派、电波疗派、磁疗派。新西医流派中有些理论和疗法在中国也大行其道,或者对中国民间大师有诸多启发,只不过普通群众搞不清楚,常误以为它们是中医。比如,电波疗派和磁疗派在民间就颇有影响,尤其磁疗派的很多产品在中国相当热销。
一个病人在接受新西医自然疗法派的水疗大法
新西医电波疗派的治病仪器
新西医流派通常都声称自己的理论讲究天人合一,人与自然合谐,把人当作一个整体治疗。顺势疗法派和自然疗法也声称自己的理论起源自希波克拉克。他们一般主张“是药三分毒”,主张不吃药,不做手术,甚于不打疫苗,但也会使用食疗、草药、灸术等治疗方式,他们认为自己的药物或疗法纯天然,无毒副作用。
假如找一位新西医看病,他可能会给你开这样的药方:欧洲越枯治近视、波希鼠李治便秘、北美黄莲治发炎、紫锥菊治感冒、月见草降血脂、小白菊治偏头疼。
英国布里斯托尔一家西医药店
西医药店里的草药制剂与粉末
新西医与其它各种神道医、经验医在西方都被归类为“另类医学”,主流科学界经常指责他们是“伪科学”或“伪医学”,根本没有证据显示他们能治好任何病。
当然,新西医也长期攻击现代医学,声称被对方迫害压制。在有些西方国家,新西医声称自己是医生,或者自吹药物有药效,还有被罚款或坐牢风险;尤其在医药监管最严的美国,它们的草药和疗法不被FDA认可。而且它们内部也经常出现“叛教者”,美国曾经的自然疗法医生布雷特•玛丽•赫姆斯(Britt Marie Hermes),现在就是著名的反另类医学积极人士,她被前同行们指斥为“叛徒”。
现代医学承认自己有限性,仍在艰苦探索,任重道远;神道医和经验医才勇于称自己包治百病,无所不能。现代医学每多攻克一个领域,另类医学阵地就萎缩一寸,但它不会灭亡。现代医学发现和命名了3万多种疾病,可是有特效治疗方法的疾病也就1万多种。一些患上绝症或慢性病的人,通常会把新西医当作“救命稻草”。
世界一流水平的真正现代医院,美国麻省总医院,请注意,它不是西医院
西方也有人对另类医始终深信不疑,苹果公司创始人乔布斯就是一位,他年轻时曾受嬉皮士的神秘主义文化影响,对各种另类医学倍加推祟。当他被查出患胰腺癌时,情况还不危急,在治癌水平最高的美国,只要做一个手术,他能继续活下去。但乔布斯拒绝现代医学治疗,而是求助于另类医,什么自然疗法、顺势疗法、通灵疗法通通试了一遍,拖延9个月才接受手术,但为时已晚,癌细胞扩散到了全身。
西医和中医更像孪生兄弟,但现代医学跟它们则是完全不同的物种,如果说前者是长矛大刀,后者就是飞机坦克,前者是算盘,后者就是智能手机。不过在老西医衰亡,新西医倍受“迫害”的时代,我们中医的发展却蒸蒸日上,不仅纳入国家公共卫生体系,而且浙江省传出喜讯,已把中医纳入小学生选修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