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想法,远远重要于外界的看法
我来自河南省东南部的一个小地方驻马店,最后走出来了。所以从这个方面来讲,我特别有感触,也特别感慨,特别感谢这个大时代。我在想,如果没有这个大时代作为背景的话,也许我就在驻马店了,这辈子也不会走出来。
我在驻马店生活了11年,那里既是我的家乡,也是我感情最深厚的地方,我到哪都讲我是驻马店人。我在郑州上了高中,1985年到清华大学读本科。在清华,我提前一年毕业,本来要走上工作岗位,但后来决定出国留学。1990年-1995年,我在美国东岸的霍普金斯大学,攻读生物物理博士学位。两年博士后,1997年底我去了普林斯顿大学做助理教授,一直到我回国。2006年我决定回国,2007年在清华建实验室,到今天整整十年。这一路走来,大家觉得我肯定顺风顺水,很顺利,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我一开始并没有下定决心做学问,决定做学问以后,我发现了做学问的奥妙又特别感慨。而因为我来自小地方,很多机会一开始并没有,最后一点一点还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才得到了很多机会,所以特别有感触。
作为总结,我想说,只要好好走你的路,总会能达到你的目标,我是相信这一点的。在我的实验室里,包括现在面对清华的学生,我都会这样叮嘱他们,你自己心里想的,你信仰的东西,远远重要于外界别人对于你的看法和整个社会的舆论,这是非常关键的。
我的学生里边有一位叫做柴继杰,原来在大连轻工业学院学造纸,曾经他走的路非常崎岖,但是他现在是一个非常有名的结构生物学家。我用他的例子给大学、中学、小学学生讲,你们只要不放弃自己的想法,只要坚持下去,一定会达到你的目的。
我在河南省的时候生物比较差,数学物理还不错,化学比较一般,为什么最后选择学生物?因为当时有老师跟我讲,21世纪是生物化学的世纪,当时还没有生命科学,那个时候生命科学还是研究特异功能什么的。我当时特别激动,我在想化学和生物一结合就有了生物化学,是不是将来有生物物理、生物数学、生物计算机、生物工程,当时我没有听说过,都是自己瞎想的,当然现在都已经产生出来了。我相信,我们有探究未来世界的需要,这对于我来讲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学生物以后,我拼命地想学好,但因为没有打好基础,遇到很多困难。在清华,我在生物系里是比较差的。出国的时候,包括到国外,我的生物成绩也是比较差的,我1990、1991年的时候,生物学成绩经常勉强及格,为了拿到奖学金,只好去数学物理系选几门课拿满分,把生物的60分提上来。直到后来我才一点一点学出感觉,到博士三年级、四年级的时候,才发觉原来生物是这么回事。
当时没有人告诉我生物是一个领域,数学是一个方法。如果知道这个区别的话,我会更快一点,我老想拿数理思维想生物学问题,不完全是这样的,所以我走了不少弯路。我直到博士四年级以后,才对生物产生浓厚兴趣,才坚持下来,一旦有兴趣以后,加上我认为生命科学确实是很伟大、很了不起的,一发而不可收拾,现在回都回不去了。
做研究,不能太着急
我在清华总是对学生讲,不要急功近利,不要太着急。我经常会遇到这样的学生,给我写信说,因为我的亲人得了癌症,或者得了什么病,我一定要去做制药研究,甚至有的同学在清华跟我说,不想学习了,想赶紧去制药公司。其实对我来讲,这也是一种急功近利的表现。
前沿最尖端的制药研究实际上完全来自于大学创新、研究所创新,我们的基础研究,推动整个世界的发展,这是根本的。大家有的时候会特别重视应用研究或者简单的最后一步,但是不要忘了基础,像盖大楼,地基打不深,楼一定盖不高一样。
作为一线基础研究的科学家,我在1997年去普林斯顿大学做助理教授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与制药公司有关系,我就是做基础研究的科学家,没有想到我们2000年的一篇文章发表后,第一时间就有制药公司打来电话。我独立的科学生涯有20年了,我的感想是,如果在生命科学领域做基础研究,反而更可以对制药产生深远的、重大的影响。所以过去20年间,我也从事了对一些对跨国制药公司的指导咨询工作。其实,我想告诉大家的是,基础研究做好了以后,再来制药,再参与医学和制药的研发,效果可能更加显著,而不是急急忙忙先去,因为当时没有把基础打好,可能只能做边角细碎的工作,反而担当不了重任。
中国教育“均值很高,方差很小”
中国现在教育模式的成绩是巨大的,这要肯定。我相信大家都同意这一点,中国学生经过小学、中学的培养以后,竞争力非常强。我觉得我们中学生的平均水平,在世界上,很有可能位于前列。
我们的教学如此严谨,如此发达和先进,使得我们的学生中学毕业以后平均水平非常高,大学毕业的时候平均水平也非常高。大家有的时候很纳闷,为什么都这样了,中国的科学技术还没有领先于世界,中国的基础研究还没有领先于世界?非常简单的道理在里面,不是我第一个提出这个理论,但我认为是事实,就是因为均值和方差的作用是不一样的。
我们中国人的教育模式比较单一,我们希望学生既不能太超前,也不能太落后,所以我们的均值非常高,但是方差很小,这反映在我们的大学教育、中学教育、小学教育中。
美国的学校恰好不是这样的,他们是均值并不是很高,但是方差非常大。有的时候我在比较,比如清华大学和麻省理工。我个人认为,如果按照毕业生的平均水平测算,清华本科生的考试能力可能都超过MIT。但如果比较每个学科前五名,无论是计算机、化学、生物、物理还是数学,我怀疑我们都不占优势,因为我们的方差太小。但是这种模式也有这个问题,那就是老师、学校太喜欢管,太喜欢按计划实施,太喜欢给一个框子框着学生。
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我也很踌躇、犹豫。经常对个体好的事情,对整体不好,人通过细胞凋亡代谢,整体才能健康。对于社会来讲,整体和个体存在非常大的矛盾。
简单一点讲,公平和卓越是矛盾的两个方面,过分强调公平会损害卓越,但是必须要强调公平。怎么样在我们国家的教育体系下,让农村孩子、家境贫寒的孩子、在山区的孩子,摆脱自己世世代代的出路?没有高考,就没有现在一批非常优秀的科学家、企业家、社会精英从农村走出来。
在保证教育机会公平,又受东方文化影响的社会中,怎么样鼓励创新是一个社会性问题,不是一两个人、一个部门能解决的,需要一个社会的思考和整个文化的改变才能够实现。
要为了好找工作而选择专业吗?
我在不同的场合多次被问到“要为了好找工作而选择专业吗?”这个问题,我想反问,将来学了生物或者学了任何一门科学的学生,会吃不饱肚子,能够缺衣少穿吗?不会吧。
我觉得我们是人,我们不是简单的动物,吃饱了喝足了,如果不缺衣少穿,为什么要这么担心少挣几块钱,多挣几块钱呢?我觉得如果我们最后无论是学习也好,研究也好,还是做什么也好,最后的着眼点是什么工作挣钱多,什么工作能够生活得更富足,对年轻人来讲就太狭隘了。
我在很小的时候,还经历过缺衣少食的时期,但即使那个时候,我们仍然觉得科学很伟大,觉得科学可以改变社会,可以让中国富强,在这种思想地潜移默化之下,我们都想要做一点事情,做科学家、做工程师。其实就是这种动力,让我们这一代人往前走。不知不觉,这个社会变得“现实”了,“现实”到最后大家在比,没有走入工作岗位之前,在中学时就开始比,将来学什么挣钱多。我都50岁了,我也没搞明白,为什么人在中学、在大学都想哪个专业挣钱多去学哪个专业,这不是一下开始把自己做价卖了吗?
我会问所有选择进入清华生命学院一年级的本科生:你们多少人觉得进了清华以后,学生物以后,将来还会为柴米油盐发愁?如果不会的话,为什么不坚持下去?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被这些牵着鼻子走。有的时候,我觉得作为一个科学家,作为一个从事专业研究的人,我很自豪。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觉得谁的钱多、谁的地位就高,第一次见到比尔·盖茨时也没有这么觉得。我很敬佩他,因为他把钱捐给穷人,让社会变得更美好。在我的价值观里,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把钱和我自己的价值之间加上一个什么关系,我并不是说不需要钱,也不是说钱是坏东西,但是钱是要拿来做事的,所以我只要相信我做的事情能给社会带来价值,能让我实现自己的价值,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