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身上有多个标签的时候,人们往往会记住他最耀眼的那一个。如果你身上的标签就只剩下一纸文凭一页签证的“留学生”三个字,你难道还不是社会底层吗?
一不小心就把研究生念完了,小 Y 正在思考接下来一步的打算。是忍气吞声在某个地产中介公司拿着本市最低工资标准,等着不一定能抽中的 H1B ,还要担心总统先生一不小心发了个什么推特会不会把自己也炒了;还是义无反顾地回国投入到风生水起的创业大潮中,在那片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名利场中,期待侥幸可以不成为炮灰呢?
且不论能不能功成名就,现在的留学生已经开始担心另一个问题:
回国后,我会不会成为社会底层?
亡妻丧子感情凄惨内心空虚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富翁是不是?
身兼画家、贝斯手、纹身师却吃了一顿没下一顿的流浪汉是不是?
刚出社会想要创业却没有任何一家公司愿意融资,没有任何一家客户愿意签约的创业者是不是?
我认为,第一个不是,后面两个是。
社会阶层首先就是一个社会概念或者说经济概念。他和你道德是否高尚无关、和你身处什么城市无关,和你是否留过学镀过金无关,只跟你口袋里有多少钱,你手机里有多少一呼百应的电话号码有关。
那么刚出校门的留学生是社会底层吗?是,当然是!
你跟我说那些跟你同班天天抄你作业,最后却回国当了某大集团的总裁秘书的同学?谁告诉你他的身份标签是留学生了?他只是恰好落在了留学生这个门类中,而不是靠着留学生这三个字发家致富的。如果只是凑巧属性一致,我们也可以探讨金牛座的人、鞋码40号的人是不是社会底层。
问题出在了哪里?为什么说得好有道理我的心里却还是很别扭呢?为什么看上去我确实是社会底层我却不愿意接受呢?
因为这个世界为了激励你的努力告诉了你太多童话。教育给了你看世界的眼睛,却没有给你创造这片世界的五色石。
当然还有中国自古以来努力读书发家致富的传统美德故事,和与这个美德深深镶嵌在一起融入了民族思维的逆天改命的愿景。
我们从小读着牛顿被苹果击中成为巨匠的故事长大,我们从小读着诸葛亮羽扇纶巾谈笑风生的故事长大,我们以为成功可以很轻易,我们以为每个人都可以成功,却不接受这么一个现实:成功这么一个几率事件,从来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图片来源:bbc)
那些成功了都都是追求事业热爱事业的,那些纯粹追求成功的,似乎都不怎么善终。这是西方人普遍接受的一个观念。
所以他们能出一系列的匠心产品,他们能传承经久不衰的情怀系列。
昨天,纪梵希去世了,人们缅怀的方式是纯情而浪漫的;之后,中国的哪个服装品牌能被这么歌颂?是鸿星尔克还是森马以纯?当然缅怀的,绝对不是品牌的坚持和浪漫,更多的是我们当初那一份喝着优乐美的青春吧!
我在跟一些美国人聊天的时候他们坦诚自己的智力水平或是野心报复并没有家国天下那么大,只想要经营好自己的农场,每天晚上可以看到脱口秀,周末可以和朋友去酒吧弹吉他就很足够了。
(图片来源:Pinterest)
而现在哪个中国人要是说他只想回自己的村里开个小卖部卖可乐啤酒,你会不嘲笑他是没有梦想的社会底层?
他们有情怀、有操守、有自知之明,但是中国却不是。
中国的成功太快、太突然、太没有规律。从建国到现在不超过一个世纪,从改革开放到现在还没有老够一代人。我们的品牌和产品被风头一波又一波地吹起来,在我们视野可见的范围内保持着“成功”,我们来不及用足够长的时间尺度去衡量事业的真正成败。
似乎,单纯为了追求成功而做的事业,也可以成功。
所以所有人一拥而上,目标出奇的一致。所有不用人民币度量的数据都不值一提,所有带不出流量和热度的言论都不屑一顾。
在这种积极用世的社会态度之下,又怎么酝酿得出真正的浪漫和情怀呢?我们既然没有了讨论诗和远方的土壤,我们便只能担惊受怕与自己会不会跌落社会底层。
那些当前成功的公司们似乎也了解了这个社会趋势,但是他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安置这些社会资源,没有其他的方式可以让他安抚自己恐惧的内心,只有更多的资本堆积,才能暂时地麻痹自己。
Facebook 的初衷便是社交,宜家的创立就是因为自己没有找到称手的家具。王者荣耀的团队绝对不是为了实现自己童年时期闯荡峡谷的梦想,他们只是为了挣钱;吃鸡团队也绝对不是为了还愿自己没能亲临的红海行动,他们也是为了钱。
(图片来源:站长之家)
如今,信息传播的成本越来越小,我们看到了papi酱从秒拍上火起来,却不曾在意这个曾经2亿月活的平台上挤破脑袋也没能火起来的帅哥美女,当然,papi酱还是有团队的,话说,papi酱现在好像也凉了。
我们跟王思聪用着同样款式的手机(iPhone),用着同样的社交媒体平台(微博),就妄想可以和他一样泡到一样的网红吗?
(图片来源:新浪微博)
这是一个阶级崛起和阶级固化并存的时代,我们一方面感慨着世态炎凉翻身无望,却一方面也含泪龟缩在北上广,做着飞黄腾达的梦。
我们受到了“足够多”的教育,让我们看到了世界的可能性,也让我们看到了自身的难以改变性。我们没有受到“足够多”的教育,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平凡无为,为了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拼尽千百倍的力气。
留学生是一群背负了沉重包袱的人。
我们受到了相对新潮和自由的思想教育,会为社会公平发声,身为男性也会为女权解放努力,身为异性恋也支持特殊性向团体的自由选择权利。
我们看过嚼着草根就可以度过一个下午的美国小镇,我们也看过不得不张开大腿才能迈进一步的南加州好莱坞。
(图片来源:Discover Los Angeles)
我们看过,知道自由真好。
我们深切地知道读书不能改变命运,只有命运才能改变命运。
然而那些能够帮我们改变命运的大手,却不愿意帮我们改变命运。我们所身处的这个世界,早已写好了我们的命运,并且懒得改写。
同时我们仍然逃不出自己的命运。
回国,我们逃不脱密密麻麻的关系网,同辈压力,长辈催促。一个又一个的创业公司成功上市,一个又一个的老同学结婚生子,我们错过了一辆又一辆的车,只能在后面看着尾气,吸着雾霾。
放养的山鸡回到了笼子里,也只能乖乖地吃饲料。因为不吃,就会死掉。
不回国,我们逃不脱移民局一遍又一遍的审查,政策的不断缩紧让我们不得不在夹缝中求生存。无法彻底和国内断了联系的我们,还不得不隔着屏幕感受地球另一端经过精修的社交媒体,以及我们至亲的深深叹息。
看过好的,却不得不接受差的,才是这个社会弥漫的最浓密的焦虑吧!
有些生活很好,可是却不是我们努力就可以得到。
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留学归国后,我们为什么会成为社会底层?
可能我们的眼界高了吧,以为一生安全完整,就是碌碌无为的社会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