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改革并与中国合作,国际体系将难以维系,美国著名智库兰德公司资深政治学者迈克尔·马扎尔(Michael J. Mazarr)和高级分析师蒂莫西·希思(Timothy R. Heath)6月20日在美国《国家利益杂志》网站撰文,发表了这一观点。他们认为,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对“国际秩序”基本是尊重的,但近来出现非常明显的转变,在美国国力相对衰落之际,改革西方主导的国际秩序并向中国作出某些让步,换取中国继续留在“国际体系”之内,是相当有必要的。马扎尔也是兰德公司“建立可持续国际秩序”项目负责人。
本文作者马扎尔(左)希斯(右)
美国政府中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将中国纳入多边国际秩序的努力已告失败。
“胡萝卜和大棒都没有像预期的那样动摇中国,”美国前资深外交官坎贝尔和拉特纳今年2月感叹,“西方打赌中国会走向民主和自由市场,但赌博失败了。”最直接的证据或许是,美国最新《国家安全战略报告》直接指责中国“试图塑造一个与美国价值观和利益背道而驰的世界”。
这种说法反映出西方专家的失望。中国正利用与先行国际体系接轨所获得的财富和权力,来削弱这个体系本身的某些方面。中国政府正在展示自己的实力,包括主张南海主权,以及在贸易条件中加入针对外国政府和公司的审查,他们声称有权修改和重新解释游戏规则。
中国的这些行动正在挑战美国及其盟友精心制定的战后国际秩序的关键规则和准则。这一秩序包括联合国系统、一系列国际经济机构(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三大评级机构等)、从欧盟到东盟的各种区域组织,以及其他密如蛛网的规则、规范和价值标准系统。
认为中国将随波逐流地加入美国主导的秩序,在经济和政治上发生转变——这确实是全球一体化理论的出发点,这样的观点也已受到质疑。这种天真的想法无论如何都不太可能实现。中国的强大和野心使其不可能屈从这种安排。中国体量庞大,对自己的全球使命(global destiny)充满自信,并且极其渴望在数百年屈辱后恢复其应有的地位。
今天国际秩序出现裂痕也不能只怪中国。“民主价值观”在全球范围开始退潮,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却未受惩罚,国际社会也未能解决气候变化、难民危机和全球经济停滞等长期问题,这都凸显了当今国际秩序的破败和脆弱。如今,真正的问题变得相当复杂:美国自己正严重透支,它期望一个正处于上升期的中国在重塑国际多边秩序的过程中扮演何种角色?
中国将如何处理国际秩序(China"s approach to the international order)?兰德公司一个小组的最新研究正着手解决这个问题。
我们梳理了中国参与国际机构、遵守国际准则、遵守现行国际法、参与多边协调合作等方面的表现。我们不仅尝试认真审视中国过去的行为,还应严肃对待中国当前出现的迅速转变——毫无疑问,这种令人担忧的趋势表明,中国有意愿挑战国际秩序的各个方面。
我们的研究发现,中国对国际秩序的态度一直是相当复杂、有时是前后矛盾的。从现代史的层面来看,我们发现中国对“战后秩序”的态度有一个显著的进步。在毛泽东时代,中国对整个国际体系保持敌对姿态,他们公然宣称自己是一支革命势力。
自20世纪70年代末的改革开放以来,中国认为“战后秩序”符合自身利益,对其支持度有所提高。从这时开始,中国恢复联合国席位,加入WTO等数百个主要国际机构,逐步加强对许多多边规则的支持,并表态愿意加强自身在全球治理中的作用。在经贸、维和、打击海盗和恐怖主义、对外援助和核不扩散等领域,中国表现突出。总的来说,中国在后冷战时代对国际体系起到相当大的支持作用。
中国继续在一些领域反对“国际秩序”,比如反对单边军事霸权,反对以人道主义名义干涉内政等。在这些领域中国也并不孤单,因为有一批国家也持同样的观点。
这些国家认为,国际秩序和规范不能凌驾于主权之上,因为《联合国宪章》保护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不受侵犯。持这种观点的国家不仅有中国,还有俄罗斯、印度、巴西、南非等其他“新兴民主国家”,
另一些国家认为,应当积极促进“法治”(rule of law)和“人权”等“自由价值观”,这一阵营认为,国家主权在必要时应当让位于这些规则和价值观,这意味着经济制裁以及为人道主义援助附加硬性条件等。
上述两个阵营之间关于“国际秩序”的分歧是正当的,并不能说前一个阵营旨在破坏“国际秩序”。
延伸开去说,中国对现行秩序的质疑一般不会触及国际秩序本身的原则。比如说,尽管中国在南海表现出强硬姿态,但并未挑战领土不受侵犯的原则。
特朗普2017年11月访华
尽管中国过去30年来的行为大多符合国际法的,但近年来,中国的态度发生了惊人的转变。
在某种程度上,中国的转变反映了这样一个现实,即中美两个大国之间国力差距日益缩小,战略竞争日益加剧。在争夺影响力和地位的斗争中,北京方面采取了比以往更大胆、更具对抗性的方式。这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领域:中国“掠夺性(predatory)”的贸易和产业政策;中国对外国政府和企业言论及行动自由越来越多的限制;以及对领土主张采取强制手段。
中国在东海和南海的强势行为;政府对某些产业的支持政策;对西方知识产权的“偷盗”等等都在此列。甚至还有因讨论“台湾问题”、“西藏问题”而惩罚外国记者、学者甚至政府官员——抵御“民主”的强行扩张是一回事,从外部“积极破坏”“自由世界”是另一回事,这可能会使中国与现行“世界秩序”产生更大的分歧。
由于美国仍是当前国际体系的领袖,中国从各个方面发起的挑战不可避免地削弱美国的影响力,并加剧不稳定。如果任其发展,结果可能是中国输出越来越多“专制价值观”,重塑国际秩序,在每笔交易中都对知识产权或自然资源予取予求,并以经济制裁或军事实力威胁对抗者。
因此,一个孕育中的新国际秩序需要美国更有效地与中国竞争,以捍卫基本的价值观和准则——一个充满活力的多边秩序可以在这个过程中发挥作用。美国可以加强与国际机构的接触,采取行动保护自己和盟友的利益。美国可以继续争取“国际社会”对和平解决争端的广泛支持。美国也可以继续敦促中国停止“掠夺性的经济政策”,比如“盗用”知识产权和“强制技术转让”。
尽管中国与美国争夺影响力的竞争不可避免,但与中国共同重塑国际秩序的潜在可能仍然存在。当前的全球体系已经面临相当大的压力,若要避免形势进一步恶化,就必须找到与中国合作解决共同关切问题的途径。与中国合作,美国及其盟友或许能够形成一个多边体系,最终为美国提供更大影响力,塑造一个适用于包括中国在内的所有国家的新规则。
拥有强大的军事力量及盟友网络的支持,强大的美国仍将是阻止中国对邻国采取“危险侵略行为”的关键。但一个富有弹性、能够快速反应的多边秩序可以鼓励中国留在“国际机构”内部,而非成为外部的反对者。
在这个过程中,美国可以采取灵活措施,提升中国在美国及其盟友领导的机构中的地位,加大其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等机构中的话语权;美国也可以找机会参与中国主导的机构,比如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和“一带一路”倡议,美国也可以在其中寻求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一个简单的事实是,如果没有中国的默许,任何“国际”规则或秩序都无法存在。改革以回应中国关切,并使其继续留在国际秩序中发挥作用是不可避免的。关键是,哪里可以妥协,哪里是原则问题,必须划出清晰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