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贸易冲突中,“维护中国在全球供应链当中的地位,这是中国经济的核心利益。”
在贸易冲突中,美国对中国的施压已经和中国的核心利益发生了冲突。但是这种冲突发生在两个层面。第一个层面是无解的冲突,即美国的部分代表性观点认为,中国和美国的冲突是根本性的,中国的力量上升就是对美国地位的削弱甚至毁灭。第二个层面是有解的冲突。即原来一些亲华的美国企业界、金融界人士,也走向了支持对华进行施压的立场。
对待这两种有解和无解的冲突,中国应该将两个层面的冲突来源划分清楚:对于无解的冲突,他强任他强。对于有解的冲突力量,则要谨慎对待、充满诚意的推动达成共识。
徐奇渊认为,国际经济体系纷繁复杂,这既是一席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盛宴,又是一场你死我活、一较胜负的拳击台。而在拳击台上,除了积极进攻、消极防守之外,还有第三种战术,就是搂抱。
“中国和美国抱得越紧,美国就越难以对中国进行攻击,而且中国和美国抱得越紧,也越有利于中国融入到全球供应链当中、并且进一步提升中国在其中的地位。”徐奇渊指出。在今后中美贸易冲突的日子里,中国和美国抱得越紧、经贸关系越密切,则中国经济的不确定性越小。从此意义而言,在中美贸易冲突当中,中国要强化与美国经济贸易的联系,而不是与之脱钩。
中美贸易冲突已经历时半年有余,其间双方经历多轮磋商,但是谈而不合,合而又散,散而再斗。从利益分歧、民意基础、历史经验等角度来看,中美贸易冲突将旷日持久,在相当长时期内将维持一定烈度的摩擦,甚至烈度还会有所起伏。
除了时间维度上的久久僵持之外,本轮冲突在横向方面也涉及了更大的广度。例如,本轮冲突中,美国的施压内容不仅仅包括历史上双边所一直纠缠的知识产权保护、劳工保护、环境保护、国有企业改革、汇率水平等问题,而且还拓展到了强制技术转移、人才政策、产业政策等方面,同时美方施压的产品和行业范围,不仅仅涉及中国现有的具有竞争优势的出口产品,而且还涉及到中国未来发展所关注的重点产业方向。
从纵向持续期、横向广度,以及强度等各方面来看,本轮中美贸易冲突对中国而言都是前所未有的挑战。在此过程中,中国最为迫切的事情,就是要明确一点:中国经济的核心利益到底是什么?
01
为什么要明确核心利益?
商务部发言人曾经指出,中方不会拿核心利益与美国做交易。那么中国经济的核心利益是什么?例如,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这确实是中方的核心利益。但是这样的核心利益界定过宽、过于抽象,从而没有可操作性,甚至无助于消除内部分歧。因此我们需要回答,从可操作性的角度来考虑,中国经济的核心利益是什么、在于何处?
具体而言,可操作性体现在以下方面:在双边经济政策的交锋过程中,在中国与其他国家寻求合作、在多边平台寻求空间的过程中,取舍的决策在所难免。而哪些方面是中国可以舍弃的,哪些方面是中国要力保的,哪些方面是中国不可放弃、需要坚守的——这些都需要对中国的核心经济利益有准确的判断,从而才能决定取舍。
在中美贸易冲突过程中,决策和取舍方面容易出现的一种错误的倾向——“凡是敌人赞成的,我们就反对,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赞成”。首先,这种观点将自己的立场、决策完全建立在对方的决策基础之上,实际上是完全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为了克服这种错误倾向、做出正确判断,我们需要有一个正确的出发点,这个出发点,也正是对中国经济核心利益的判断。
最后,与以往不同的是,美国特朗普政府奉行推特政治、用脸书翻脸。一时间,中美经贸关系的不确定性大幅上升,虽然中方的政策力求保持战略定力,但是也不免发生跟随性的摇摆。在此过程中,中国的政策需要锚定一个稳定的目标,从而增强政策定力。而找到中国经济政策重心的驻锚所在,其关键也在于对中国经济核心利益要有准确判断。
02
核心利益的界定及三方面延伸
中美贸易冲突当中,关于中国经济核心利益的准确界定,可能有不同的观点。笔者比较倾向于以下这种看法,即:维护中国在全球供应链当中的地位,这是中国经济的核心利益。
这一判断,又可以延伸到以下三个方面:首先,是目前中国在全球供应链当中的地位。其次,中国经济在全球供应链当中的上升和发展空间。最后,中国经济在参与全球供应链的过程中,效率与风险的平衡问题。过去40年,中国是参与全球供应链的极大受益者,经济效率大幅提升,但是中美贸易冲突当中所裹挟的中兴事件,则提醒我们深度参与全球供应链之后也可能面临较大风险。
改革开放四十年来,中国经济发展的成果体现在诸多方面。从供给端来看,主要体现为中国产业结构的不断转型升级、科技创新能力的不断提升。在国际分工体系中,上述发展能力已经外化为中国在全球供应链当中的重要地位。
要进一步维护中国在全球供应链当中的地位,一方面就在于保证中国的上升空间,一方面是在参与全球供应链的过程中,要平衡好效率与风险两个方面。在中美贸易冲突当中,只要坚持对上述两个方面具有积极影响,我们的经济政策方向就不会发生偏离。
在本轮中美贸易冲突过程中,美国同时在前述三个方面向中国施压。即,一方面,通过强调压缩中国出口,从而挤压中国当前在全球供应链当中的地位;二方面,通过针对《中国制造2025》的措施,限制中国在全球供应链当中的上升和发展空间;再者,通过中兴事件,中国也不得不面对全球供应链带来的两难选择,即效率与风险的两难。当前,有部分解读将这些压力上升到更高层面的分歧,最后这必然导致中美贸易冲突无解的观点。但是笔者认为,要完全消除中美贸易冲突的难度固然很大,但是,要缓解双边冲突、在贸易冲突中维护中国经济的核心利益,这并非没有可能。甚至牢牢守住中国的核心利益,有所取舍,中国可以做得更好。
03
从维护核心利益来看,中国应该怎么做?
要回答这一问题,首先要关注中美贸易冲突是否有解。如果有解,这种解的性质是什么?
在贸易冲突中,美国对中国的施压已经和中国的核心利益发生了冲突。但是这种冲突发生在两个层面。第一个层面是无解的冲突。美国的部分代表性观点认为,中国和美国的冲突是根本性的,中国的力量上升就是对美国地位的削弱甚至毁灭。这种代表性观点认为中美冲突已经超出经济层面,因此必然导致双边较强烈度的冲突,甚至这一冲突可能扩展到经济领域以外的各个方面。这种观点不仅在美国有一定市场,而且在中国也很有代表性。如果仅仅局限于这个层面,则中美贸易冲突必将无解,我们只能看到双方关系紧张程度的不断升级、甚至失控。
第二个层面是有解的冲突。在这轮中美贸易冲突当中,原来一些亲华的美国企业界、金融界人士,也走向了支持对华进行施压的立场。班农之类的力量存在,早已有之。但是,与中国经贸往来关系密切阶层的立场转化,最终导致了美国国内民意力量的根本性转变。而这一部分立场转变所带来的冲突力量,恰恰是有解的。来自该领域对中国经济的置疑,更多关注中国如何实现在全球供应链当中地位的上升?中国经济地位上升的方式、手段是否合理,是否可以接受?基于此,美国方面所关注的中国强制技术转移、市场准入、不合理的补贴等问题,部分可能是存在误解,更多地可能确实是中国政策存在改进空间。但是不管怎样,与这部分冲突力量达成和解的可能性仍然是存在的。而且,这部分力量的改变和转向,将有望对中美贸易冲突的未来走势产生积极影响。
基于两种冲突力量的划分来看,中国方面不宜将两者纠缠在一起,不宜过度关注中美贸易冲突无解的一面。否则,中美贸易冲突的悲观预期将自我实现,真正的演变为一场国际经济体系的灾难。中国应该做的,是将两个层面的冲突来源划分清楚:对于无解的冲突,他强任他强。对于有解的冲突力量,则要谨慎对待、充满诚意的推动达成共识,甚至在保证核心利益的前提下有所取舍、积极推动国内相关领域的实质性改革。
同时,在应对中美贸易冲突的过程中,中国的政策也需要从核心利益出发,避免政策失误。例如,有观点认为,美国政府限制从中国进口产品、限制中国企业赴美投资,所以中国的反制措施也应该限制、惩罚美资企业。从中国维护自身在全球供应链的地位来看,这种观点是错误的。如果排斥美国企业,中国至少将部分地脱离全球供应链,在一定程度上重回闭门造车的处境。而且,从特朗普税改的初衷来看,其目的正是要重新将美国企业吸引回本土。中国如果将反制措施强加到美国企业身上,虽然这些企业未必就能回归美国本土,但必然会对特朗普税改提供进一步的加持效果,同时有可能弱化中国在全球供应链当中的地位。并且,这还可能将前述原本有解的冲突力量进一步推向无解。因此,中国不但不应该制裁美国在华投资企业,相反,应该进一步改善营商环境、一视同仁地对美国企业实行更为开放的市场准入政策。
从全球产业链的效率、风险权衡来看,不仅中国面临这样的两难处境,美国也何尝不是如此。在2018年8月美国贸易办公室举行的内部听证会上,很多美国企业都表示,对中国的贸易进行制裁,将会在相当大程度上对美国企业、美国经济造成冲击。之后,特朗普政府原定对中国2000亿美元商品加征25%的关税,也被迫降至正式实施的10%的水平,同时对加征25%的旧方案推迟执行。这表明,在参与全球供应链的过程中,美国同样面临着效率、风险的两难选择。
国际经济体系纷繁复杂,这既是一席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盛宴,又是一场你死我活、一较胜负的拳击台。而在拳击台上,除了积极进攻、消极防守之外,还有第三种战术,就是搂抱。处于弱势的蓝方,在扭转局势之前,可以搂抱住红方,这样红方就无法再进攻。蓝方抱得越紧,则红方越是无计可施。
全球供应链也是这样,中国和美国抱得越紧,美国就越难以对中国进行攻击,而且中国和美国抱得越紧,也越有利于中国融入到全球供应链当中、并且进一步提升中国在其中的地位。因此,在美国决意对全球供应链的旧格局发起冲击的时候,中国要捍卫的不仅仅是多边国际贸易规则体系,还要努力捍卫现有的全球供应链体系。并且在此基础上,中国应逆风而上,进一步密切与美国的经济贸易联系,而不是跟随美国一起对原有的供应链体系进行切割。在今后中美贸易冲突的日子里,中国和美国抱得越紧、经贸关系越密切,则中国经济的不确定性越小。从此意义而言,在中美贸易冲突当中,中国要强化与美国经济贸易的联系,而不是与之脱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