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末,在澳大利亚警方的要求下,一名华裔加拿大籍金三角毒枭谢志乐在荷兰被抓获。
这场抓捕行动的关键词,跨越了南北、东西半球,短短新闻背后的信息量可想而知。这位华人毒王所经营的犯罪集团触手之长,背景之复杂,也可见一斑。
主导着亚太地区每年高达700亿美元的毒品贸易
(图:https://www.scmp.com/)▼
相较于90年代,如今金三角早已不是新闻热点的主角,甚至或多或少带有一点怀旧感和历史感。然而毒品在金三角并没有消失,至今依旧活跃在地下世界。近年来泛滥于欧美与东南亚的毒品,相当部分来自金三角。而最具代表性的毒枭,便是这位被形容为当代埃斯科巴的华人。
而富可敌国的哥伦比亚“可卡因之王”
早已在1993年就被击毙了
(图:Wiki)▼
那么这个低调的毒枭,背后究竟有怎样的贩毒集团,他们又是如何“盘活”金三角的呢?
金三角
缅甸东北部的掸邦,其面积之大近乎占据了缅甸领土的四分之一。
在缅甸一众省级行政区中
掸邦无疑是体型最大的一个▼
掸邦所属的掸邦高原是东南亚面积最大的高原,广义上涵盖了掸邦、克耶邦的大部、克钦邦东北部的土地。而泰国西北部山区、老挝西部山区以及云贵高原南部与掸邦高原虽然有部分山脉、河流作为分界线,但是这种分界并不清晰连贯,相互也存在众多可互通的山谷与山口。
掸邦高原与东面的泰国、老挝、云南省
在地理上的联系相当紧密
贯穿掸邦高原的萨尔温江其实串起了另一个缅甸
(图:shutterstock)▼
掸邦高原地形崎岖,平均海拔在1200米左右,内部河流纵横,特别是存在萨尔温江的众多支流,将此地的地形分割得尤为破碎。错落在山间的小盆地与河谷是这里少数适宜发展种植业的地区,不同民族的先民们就在此繁衍生息。地理上的阻隔也带来了文化上的阻隔,形成了各色少数民族独特的文化与风俗,自然而然也带来了不同的族群认同。
这一地理格局反映在民族分布上便是
萨尔温江一线集中了仅次于缅族的主要“少数”民族▼
在高山巨谷里柳暗花明间的古朴村落,对游客来说自然是满足远方理想的好去处,所以早在英国殖民时期,就被殖民者视作消夏胜地。
然而这样的地理环境对于当地人来说却是穷山恶水。狭窄的土地使得农业天花板很低,人们不得不为有限的土地而相互争斗。为缓解生存压力,丘陵、缓坡也被开垦,热带季风气候集中的降水又造成水土流失、泥石流和滑坡,以狭小地理单元为单位的族群、部落缺乏抗灾能力,这种挣扎和努力在前现代近乎无解。
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孩子
总会觉得这里有诗和远方
(图:shutterstock)▼
所以掸邦虽然是缅甸的一部分,但这里实则长期处于天高皇帝远的状态。
正因为掸邦与老、泰边境没有明显的地理分界,漫长而崎岖的边界管理难度较大,这里的民族与老、泰边界的民族不但在历史上血缘较近,文化更相似,直至现代已然交往密切。掸邦各民族对于缅甸的认同较淡,在长期的动荡中一直拥有自己的武装。
这里就显出基建的重要性了,尤其是多山国家
(图:shutterstock)▼
60年代,这里的鸦片种植出现井喷式增长,背靠毒品暴利,地方武装发展迅速。从缅甸克钦邦、掸邦,到泰国清莱府、清迈府北部,再到琅南塔省、丰沙里、乌多姆赛省、琅勃拉邦西部之间的三角型地带,以毒品金三角的名字为人所知。
三大著名毒品产地之一▼
缅甸政府在70-80年代曾经大力清剿,但是兴师动众的缉毒运动一结束,毒品犯罪就死灰复燃。1986年毒品生产再度创下历史新高,次年,大毒枭坤沙依靠贩毒收入创建了孟泰军。1990年金三角毒品生产已经突破了3000吨,而坤沙集团产品占八成。
其组建的武装部队曾是缅甸国内最大的反政府武装
(图:Patricia W. Elliott/Wiki)▼
这些毒品大量远渡重洋流入美国,美国法院甚至下发了针对坤沙的逮捕令。与缅甸有着漫长边界的中国同样禁毒压力巨大,加大了禁毒力度,连电视剧中都充斥着金三角相关剧情。
贫困陷阱
1996年缅甸政府军联合佤邦联合军,击溃了坤沙集团和其他反政府武装,金三角毒品贸易受挫。但是坤沙余部如糯康等依旧贩毒。
碍于国际声誉和可能的直接武装干预,金三角的毒品贸易逐渐低调,但完全进度仍然困难重重。
毕竟,这是很多人的饭碗
(图:shutterstock)▼
当毒品生产加工成为一个地区的支柱性产业,仅仅一禁了之既不人道,也没有可操作性。所以通常的做法是用其他经济作物替代罂粟,让当地人正大光明的挣钱。然而掸邦经济落后,交通不便,基础设施建设长期滞后,经济作物种出来也没有优势,反而需要农民自己想办法运输到市场上,交易成本过高。
一般的经济作物光是运到市场,竞争力就很弱了
只有毒品,收益高到可以忽略这些障碍
(图:shutterstock)▼
自从英国人将罂粟带入缅甸,并开始推广罂粟种植园后,缅甸农民已经种植罂粟百余年的时间。而当地气候适合罂粟的生长,不但种植简单,当地武装势力庇护的毒贩还会上门收货,种罂粟能赚到钱,相较于种植其他作物要安逸许多。
就像瘾君子对毒品本身的依赖一样,当地国民经济对毒品产业同样产生了依赖。种罂粟旱涝保收让不少当地农民变得懒惰,不想出门打工,也不希望种罂粟的安逸生活被改变。
其中自有黄金屋,虽然是有毒的
(图:wikipedia)▼
除了个体农民自己的好恶,禁毒能否推行下去,更重要的还是当地武装势力的态度。
经过2000年前后,和2010年前后两波针对地方武装的军事行动,地方武装或被剿灭、或趋于瓦解、或选择与政府合作。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军政府就可以完全控制掸邦,其中星星点点的特区依旧拥有武装并高度自治。更微妙的是,这种不安定因素给了军政府执掌政权一个很好的理由。
军政府的目标可能另有其人
一些靠毒品养活的边地武装,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图:shutterstock)▼
地方武装也想明白了闷声发大财的道理,不再谋求独立,而是利用军政府的宽容,以黑色产业大发其财,赚取比独立更丰厚的利益。在这有着强烈共谋味道的微妙平衡之下,金三角的黑色产业不但长期存在,还实现了产业升级。
新势力
金三角的毒王们在不定期的打击下换了一波又一波,但是金三角依旧没有成为历史名词。
如果只看近年产量虽有上升,但远低于峰值的罂粟种植量,会以为金三角已经成了强弩之末。其实根本原因是毒品更新换代,进入“工业文明”了。近年来更刺激的合成毒品成为毒品市场的主流,罂粟的重要性有所降低。
比如冰毒
(图:shutterstock)▼
合成毒品制作门槛较高,需要具备化学知识的制毒熟练工,供应充足的化工原材料。但是只要跨过这道门槛,合成毒品的制作会比传统毒品更简单可控——毕竟相较于要从罂粟中提取的植物性成分,合成毒品可以在地下工厂内精确控制制毒,过程也更不易被发现,而且利润率超高。有背景的大毒枭已经把重心放在了合成毒品上。
成本较低的土作坊
(图:shutterstock)▼
据报道,2019年的前8个月,中国云南省的毒品缴获量相较于2015年上升了22倍。而泰国更是从2015年本就惊人的1亿枚甲基毒品,上升到了2018年的5.15亿枚,占亚太地区总缴获量的一半。孟加拉国和菲律宾的法外武装甚至直接爆发了毒品战争。
不难想见,金三角呈爆发式增长的新型毒品正是这毒品危机的源头。
这时候就要说到文章开头被逮捕的那位华人毒王——谢志乐了。他1988年移民加拿大,参加了贩毒组织,在这一组织的努力下,大量毒品涌入加拿大,以至于90-92年之间,多伦多的毒品价格下降了40%。
依靠在圈子里积累的人脉,2010年谢志乐创建了自己的组织“三哥”,与自带流量的传统毒枭不同,这一组织的毒枭非常低调,这降低了他们过早暴露的概率。
关注“产品质量和服务”也是他们异军突起的原因。
在瘾君子们看来,这支供货团队较为专业,毒品产量大、纯度高,还承诺如果毒品被警方缴获,会重新发货(对于生产商来说其实不值钱),是进货的诚意之选。随后,瘾君子之间人传人地帮谢老板做起了口碑,使他们的生意日渐兴隆起来。
因为“三哥”集团毒品的价格优势太大,让之前内斗不断的黑帮放下了争执,东南亚华人黑帮、日本黑帮、澳大利亚飞车党等等地头蛇普遍参与其中。降低犯罪组织间的内耗,又让“三哥”取得了惊人的效率,其巨大的产量甚至使甲基毒品的价格不断下跌,开始进入下沉市场,毒害包括学生在内的更多人。
不知能祸害多少人
(图:shutterstock)▼
就算不修私人动物园,低调行事,作为新一波毒品泛滥源头的事实不会改变。从泰国,到中国,再到澳大利亚,甚至大洋彼岸的加拿大和美国,各地的缉毒警察都将谢志乐和他的“三哥”们视为心腹大患。随着跨国打击力度加大,主谋终于被抓获,这一轮毒品泛滥可以暂时告一段落。
然而从几十年的禁毒史看,大毒枭倒了,一群小毒枭就会瓜分市场,几年后再把毒品产量推向新的高峰。不改变金三角的经济基础,禁毒形势就很难有根本性变化,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游戏就不会终结,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毒枭会内卷出怎样的新高度。
参考资料:
https://www.reuters.com/investigates/special-report/meth-syndicate/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netherlands-australia-drugs-arrest-ex-idUSKBN29T0A6
https://edition.cnn.com/2018/11/02/asia/asia-methamphetamine-golden-triangle-intl/index.html
https://edition.cnn.com/2019/07/18/asia/asia-methamphetamine-intl-hnk/index.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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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礼,李强.“金三角”毒品问题浅议[J].法制与社会,2014:203-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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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shuttersto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