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当美国在世界舞台上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影响力时,总统吉米·卡特(Jimmy Carter)的前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兹比格涅夫-布热津斯基(Zbigniew Brzezinski)发表了他那本关于大战略的经典著作《大棋局:美国的首要地位及其地缘战略》(The Grand Chessboard:American Primacy and Its Geostrategic Imperatives)。作为世界上最重要的战略思想家之一,布热津斯基在这本书中向美国的外交政策机构发出了一个警告:
最危险的情况可能是中国、俄罗斯,也许还有伊朗组成的大联盟,这个“反霸权”联盟不是因为意识形态,而是因为各自的不满而联合起来。它的规模和范围会让人想起中苏阵营曾经带来的挑战,尽管这一次中国可能是领导者,而俄罗斯是追随者。要避免这种突发事件,无论它多么遥远都需要美国在欧亚大陆的东、南、西三面同时展示地缘战略技巧。
今天的地缘政治格局似乎反映了布热津斯基二十多年前的担忧。在乔·拜登(Joe Biden)总统执政的百日内,美国新政府基本上延续了特朗普政府对中国的鹰派做法。拜登总统还将以建立国际性的联盟作为他的主要外交政策倡议,这与前任总统的“美国优先”方式有着显见的差异。
为了应对这一战略举措,中国在最近几个月加强了与俄罗斯和伊朗的外交、经济和军事关系,从而使这些国家在后冷战时代以来建立了最密切的关系。这种“类似冷战的阵营”(Cold War-like bloc)或“冷战式联盟”(也称“结盟冷战”,Cold War-style alliance)——世界各地的政府官员和地缘政治分析家都在使用这个新词——反映了国际社会对拜登的外交政策战略的担忧。
目前拜登政府仍在检视其对华战略和政策,预计将在夏季最后确定。外交团队的高级官员经常强调三个“C”:竞争(competition)、合作(cooperation)和对抗(confrontation)。美国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Antony Blinken)曾说,拜登新政府的对华方针是“该竞争的时候竞争,该合作的时候合作,该对抗的时候对抗” 。虽然拜登政府重申了可以与中国在符合美国利益的领域进行协作和合作的愿望,这与特朗普政府最后一年“全面脱钩”(all-encompassing decoupling)的对华政策形成了鲜明对比。然而,拜登本人也强调,“激烈的竞争”(stiff competition)决定了美中关系的定位。
世界是否正朝着已故的布热津斯基所说的“最危险的情况”发展?拜登政府可以做些什么来区分“联盟驱动的竞争”和“冷战式的对抗”?其他国家将如何应对这种“激烈的竞争”,尤其是如果日后演变成一种敌对关系?拜登政府的对华战略在多大程度上反映了特朗普政府的持久影响?拜登政府最近的一些举动能否被解释为临时战术而非长期战略?美国国内的政治压力以及中国的经济和技术挑战对拜登对华战略的形成起到了什么作用?本文旨在解决这些关于当今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的关键问题。
赫然耸现的两个竞争性集团?
华盛顿专注于改善与盟友的关系,以对抗中国日益增长的实力和影响力。(美国认定的)北京在国内和世界舞台上日益“强硬”的行为已经引起了美国和盟国的严重关切。即使在总统竞选期间,拜登也非常明确地表示,他的政府将优先考虑与美国的传统盟友紧密合作。在参议院确认听证会上,安东尼·布林肯重申了重振美国核心盟友的重要性,他认为这些联盟是“我们在全世界影响力的倍增器” 。
拜登执政百日时间里,高级官员们积极推行这些优先事项,形成统一战线,对抗中国的全球扩张。布林肯和国防部长劳埃德·奥斯汀(Lloyd Austin)对日本和韩国的访问,二人分别在布鲁塞尔与欧盟和北约领导人的会晤,以及奥斯汀对印度的访问,都反映了拜登政府对建立联盟的迫切需求。值得注意的是,白宫还以视频会议的形式举办了一次四方安全对话峰会,首次将日本、澳大利亚和印度的最高领导人聚在一起。4月中旬,拜登总统和日本首相菅义伟(Yoshihide Suga)在白宫举行了会晤,一些美国媒体将其描述为“完全是为了中国” 的一场峰会。
从中国的角度来看,拜登政府最近的诸多举动表明,一场新的反华冷战即将来临。这些行动包括重组全球产业链和供应链,发起所谓的“芯片联盟”(chip alliance)或 “半导体产业联盟”(semiconductor industry alliance),联合“志同道合的国家”(like-minded countries)以人权问题为由抵制中国产品和中国主办的活动,敦促欧盟国家重新考虑中欧全面投资协议(the EUChina Comprehensive Agreement on Investment),并在白宫举办“民主峰会”(democracy summit)。
这些行动以及中国对此的反应,越来越多地将世界推向形成两个贸易和投资系统、两个IT和互联网系统、潜在的两个金融和货币系统,以及两个政治和军事集团。正如一些中国和外国分析家所注意的,与美国领导的联盟体系竞争的核心成员包括中国、俄罗斯和伊朗。拜登执政百日内发生的一些令人震惊的事件——包括他把俄罗斯总统普京(Vladimir Putin)称为“杀手”,并在4月中旬实施了对俄罗斯的全面制裁,与伊朗的紧张关系随着纳坦兹核电站事件的发生而持续,以及在安克雷奇中美高层对话中发生的非同寻常的外交(或非外交)冲突——无疑推动了中国、俄罗斯和伊朗更加紧密地合作。
尽管这三个国家之间缺乏“意识形态粘合剂”(ideological glue)或信任,但它们倾向于表现出团结,来对抗它们认为的来自美国领导的军事同盟的强大威胁。俄罗斯外交部长谢尔盖·拉夫罗夫(Sergey Lavrov)3月底应中方邀请,为庆祝《中俄睦邻友好合作条约》(Treaty on Good-Neighborhood and Friendly Cooperation between Russia and China)签署20周年访问中国时表示,“中俄关系目前处于历史上最好的水平。”拉夫罗夫进一步指出,他和他的同行、中国外交部长王毅都认为,中俄外交政策互动仍然是全球地缘政治的一个重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