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2日,在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CF40)主办的第四届金家岭财富管理论坛“新格局下财富管理之路”上,CF40常务理事、金融专业人士朱云来从资产规模、资产构成、资产名义收益与真实收益、经济增长动力、权益与负债、实体经济部门杠杆率、资本市场的发展与开放等多个角度出发,全面勾勒了我国财富管理领域的“新格局”框架,并分析了财富管理行业的发展趋势。以下为演讲实录。
我今天的题目是“新格局下财富管理之路”。“新格局”,我想是指经济发展的基础背景,以及它的新的变化,而“格局”这个词强调的是整体的基本框架。在这样的框架下,我们重新来思考一下财富管理,系统梳理总结它的基本情况,并探讨它未来应该有什么样的新的发展,我想也是很有必要的。
首先,我们讲了这么多财富管理,那么财富是什么?到底如何定义?以下具体的数据,希望能让我们对这个问题理解得更清楚。
图1
图1是中国资产规模和构成时图,数据来源是国家统计局的年鉴。统计年鉴于1982年首次出版一直持续至今,数据非常全面,1992年之后公布了更为系统的布局系列,就是包括资金流量表在内的基本国家账户体系,能让我们对经济有一个更为系统、全面、结构性的理解。
从图中可以看到,1992年左右,中国的总资产大概是10万亿元左右的水平,现在已经达到了1000万亿元左右的水平;也就是历史投资或者说积累下来的东西到现在总共达到1000万亿左右。这本质上是一个会计的概念,计算我们手上有多少东西留了下来。其中,实物资产差不多占1/3,剩下的是金融资产。金融资产本质上是金融合约。从图中可以看到,1992年,我们实物资产占比较高,接近40%;到现在,实物资产降低到不足30%。这是对我国资产规模与结构的最基本描述。
了解了规模,我们再来看资产收益的情况(图2)。图中红线代表总的资产收益,同时测算区分了金融资产和实物资产的收益。90年代初发展比较快,收益比较高,此后随着经济发展变化而有所波动。实物资产收益比较高,其中有一部分是反映了房价上涨因素。当然,所有这些都是名义的,反映的是当年的价格水平。
图2
我们做一个通胀的调整来考察真实收益情况(图3),可以看到:90年代前期收益率似乎很高,但是因为同期通胀也很高,所以实际上的真实收益率反而是负的。再往后看,到本世纪初这段时间,通胀水平比较低,名义收益率跟真实收益率比较接近,真实收益水平相对较高。再往后,波动比较大,虽然名义收益率比较稳定甚至略微增长,但是由于通胀重回高位,真实收益率反而波动下降了。那么新格局之下,未来的收益率会怎么走?这应该是投资管理人、财富拥有人都很关心的问题。
图3
从历史上看,产值增长和财富积累关系紧密,这在中国和海外都适用(图4)。从1999年至2019年,中国的年均名义产值增速接近9%,是很高的增长率,但财富增速则更高,达到14%左右。
图4
类似地,美国在这一时期产值增速约2%,而财富增长接近6%。这里的财富,也包括金融资产,即金融合约的总额增长。金融合约是由双方共同签署,甲方的金融资产等于乙方的金融负债,比如银行存款对储户是资产,对银行就是负债了。这是一个合约对应的关系,也是一个基本的经济原理。
当然,财富积累速度也不仅仅取决于经济增速,和经济发展质量也有关系。所谓经济质量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中国经济增长核心动力是什么,经济发展到底是靠什么,靠劳动力增加、设备投资力度还是生产效率提高?这里展示的是央行的一个研究(图5、图6),我觉得他们做得还是很细的。其内容是,将1978年到2020年分为5个发展时段,考察不同时段中的产值增速及三大贡献要素。其中,劳动力的数量(蓝色)和质量(粉色)都被看作劳动力变化的影响,下面黄色部分是投资的影响,上面蓝色部分是要素生产率或者说是效率(图5)。可以看到,在早期快速发展阶段,有比较高的全要素生产改善或者说效率的提升,当然也有很重要的资本投入。但是从2007年以后,全要素改善或者说效率提升的相对贡献就变小了,投资的贡献越来越大。不同增长拉动力驱动,对应上证指数阶段涨跌也有变化,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财富受增长质量的影响。
图5
下面图6是相似内容,计算了不同要素对经济增长的拉动百分比,红色是资本拉动,蓝色是效率改进,两者明显由同步提升,演化到分叉发展。
图6
看完经济的增速和质量对财富的影响,我们再来看另外一面。刚才谈到,财富包括金融资产,但金融资产和金融负债好比是一个硬币的两面,有资产就对应有负债。刚才我们谈到实物资产和金融资产就是三七开,所以在同样的时间段当中,金融债务也提高到资产的70%,规模也基本上与金融资产的规模相当。(图7)
图7
这里要补充一点,社科院也对国家资产负债表有过估算,大家方法略有不同,社科院的方法原则上是以现价对资产进行重估计量,比如将上市公司的股票以现价计入资产;我们主要是用统计局原始数据,按照历史成本考虑折旧进行估算。社科院的方法考虑经济学的资产重置原理,更符合国家账目系统的重置计量原则,而我们考虑的可能更接近实际市场常规,更接近一个会计账簿上的信息。所以,我们这个数据可以理解为,把所有的实际存在的公司都看成是分公司、子公司,然后将它们合并成一个巨大的母公司——“中国集团有限公司”,这个是集团母公司的财务报表。
以上是权益和负债的结构,这里面也有一些隐含的经济学意义。通常来讲,随着负债率的提高,风险也会增加。
下面再来看实体经济部门杠杆情况(图8、图9),数据来自国际清算银行(BIS)。所谓实体经济,包括非金融企业、居民和政府三大部门。图中可以看到,2008年以后各国的实体经济杠杆率都出现了一次比较大的跳升,到2020年又有一次很大的跳升。上一次是金融危机,这次则是新冠疫情。中国的总体杠杆水平依然在美欧日之下,但是增长率较高;在非金融企业方面,中国企业的杠杆率已经超越美欧日;在居民和政府部门方面,中国的杠杆率相对较低。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中外经济的不同特点。
图8
图9
回到财富管理。如何才能提升财富管理的效果?至少看看我们投资的标的,最典型的当然就是A股市场。从图10可以看到,市值1000亿元以上的数量并不多,约占4%,但其市值占比接近一半。市值100亿元以下的公司数量很多,但往往企业还在中早期,总市值占比相对较少。市值在100-1000亿元的中间层,企业是比较成规模的,但发展前景又可能是分化的,有些很有潜力会向上,有些可能就不那么乐观。这是股票市场的一个基本特征。股市存在所谓的贝塔(β)效应,或者说企业个体与宏观经济的相关程度,高贝塔的企业在经济周期上行时,它也上行甚至更快,反之亦然;低贝塔企业的同增同减效应就会弱很多。了解市场结构的特点,在不同周期投资不同规模、贝塔等特征的企业,才能有更好的财富管理效果。
图10
说到底,财富管理效率高的前提是经济效率也要高,因此我们还是强调要发挥市场的作用,依靠市场机制来调整,让更多不同方面、不同能力的机构参与,从不同角度关注讨论,促进充分披露,只有这样社会才能比较清晰地看到企业的效率到底是好是坏。好的企业能得到更多的资金支持,不够好的企业则被淘汰,或者通过改革变得更好。
在这里,我们可以看一下历史上各国的资本市场是如何发展的,以及他们的开放程度(图11)。过去30年中,国际投资者投资美国、日本市场的比例在系统提升,中国当然也有系统性的提升,但总量还是比较小。如果我们能够继续保持开放,吸引外国投资者参与中国的资本市场,这对于中国企业的发展来说,是提供了一个新的资金来源,以及一些可能更有经验的不同观察角度;反过来,中国可以去参与国际资本市场,通过比较去选择有更高质量更优回报的投资标的,这对于中国的投资者来说,也大有益处。因此,有必要更为系统地了解国际资本市场的特点和经验并为我所用。
图11
这里也比较了一下中美两国的股票和债券市场,举过去三年作为例子(图12)。大致的结论就是,不同产品在不同市场的不同周期回报是不一样的,有可能实现风险收益互补。我们投资的基本原理是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面,作为投资管理人来说,要有一个整体性、系统性的选择空间。根据经济学的理论也是如此,选择越多,优化的可能性也越高。
图12
讲到财富,就不得不讲到养老,毕竟养老可能是储蓄财富的最重要用途之一。最近我们做了这样一个模型(图13),研究如何更好理解中国的养老问题。如果按照22岁开始工作有收入、60岁退休、预期寿命80岁来规划,以2020年全国居民人均年收入和人均年支出为起点,参考美国等成熟国家增速,及中国过去10年的平均CPI,预计未来30-40年收入/消费增速,那么根据该模型,人均年收入将沿着蓝色的线一直上涨,人均年支出将沿着红色的线一直上涨,二者之差是余额,可考虑从余额中拿出一部分钱来设立一个个人账户做养老基金。根据我们的测算,大约每年投入6000元左右,22岁的养老支出6000元占收入余额的约60%(6000元养老支出/10979元收入余额),到退休时下降到约20%(即6000元养老支出/27836元收入余额),就可以保证在退休前攒够可供后续退休生活使用的资金。6000元这个数字是我们假定长期平均养老基金收益率能达到6%左右。
图13
这里有两个关键点,一个是基金的回报率,另外一个就是通胀率。通胀率决定了这条红线(年消费)有多高,同样的钱,如果通胀率高,那就不够用,完不成这个目标。当然,这个余额也要考虑到其他支出,甚至是未来的二孩、三孩等等。从目前的测算来看这个四十年累计养老支出约占累计储蓄余额的30%。
另一方面,未来我们的收入是否能保持这样的增长速率?这个增长速率很重要,其隐含的就是基金的收益率,能创造长期稳定回报的投资产品在养老方面也会很有需求和前景。当然我们前面也说了,这个收益率可能是有压力的。
总结一下,首先我们看经济格局。经济最基本的大概念有流量和存量。我们过去讲的是流量,但是现在对存量越来越重视。(比如2020年,我们的产值大约是100万亿元左右,而资产大约是1000万亿的水平。)过去我们更强调数量和速度,而现在我们强调高质量。所谓质量,实际上指的就是整个经济的投入产出效率。
当然,这里还涉及到一个分配的问题。按照前面的计算,如果我们的金融产品总收益率是3%的话,700万亿金融资产大约就是21万亿左右的收益。21万亿是什么概念呢?我们知道,2020年我国人均收入是3万元左右,14亿人差不多就是42万亿元,21万亿的金融资产收益基本上就达到了老百姓收入一半的水平。财产性收入达到工资的一半,当然这是全国总收入,还要考虑各部门的分配问题。那么住户部门的财产性收入是4.4万亿,在21万亿中占比约1/5,算起来人均就是3000元,折合每天是9元左右。相同的统计口径下,我国年人均食品消费约是4000元,折合每天是11元,相当于一顿饭不到4块钱。那么这里有9块钱,好像基本能解决一年的吃饭问题。
总而言之,我们可以通过这种量化来建立一个标定的系统,从而考察财富管理到底需要发挥多大的作用。我们一直在提收入分配改革,但是具体的措施还有待系统量化,现在关于共同富裕的讨论,正好可以从宏观经济的角度,将这些问题进行系统、量化地分析。
从资产的角度来看,收益的高低还要看通胀有多高。通胀太高的话,就会抹掉名义收益,所以要尽量降低通胀。但很多人会混淆通胀和CPI的概念。我们的CPI大约是2%左右,高的时候是3%,而总通胀包含了资产价格的增长,最典型的就是房价。所以按照刚才30年平均算的话,我们的通胀是接近5%的水平。如果我们的名义收益是3%,而通胀率是4%-5%的话,那么真实收益率就变成了负数,这是我们需要关注的问题。
对于大众、对于国家来讲,资产是一个保障的基础。这次疫情警示我们,如果突然有一天整个经济全部停顿,我们还能靠什么呢?就是靠储备。那么靠储备能不能渡过难关,其实是可以计算的。
再讲一下调整和核销,这实际上是对应着经济波动。坏账的积累对经济来说是很不好的事情,有的时候我们习惯把这个账先放一放,先挂起来,但是挂在那儿对经济也是有影响的——占用了一块可创造更大价值的资本,也会扭曲资产定价。所以宜系统考虑如何清理这些无效资产。当然,这会对经济本身造成一些冲击,要研究如何管理好这个过程。
最后总结一下,就是要建立系统分析框架、提高市场数据质量;确定财富管理目标、创建业绩标定机制;鼓励专业机构发展、普及大众理财常识;提高稳定金融收益、控制降低价格通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