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流行病学首席科学家曾光接受了杨澜的专访,他表示疾控人说真话是最重要的,应该要有这样的气魄,这是起码的。
曾光说:我听说有些地方,新冠病人没有死,我们的人(指防疫工作人员),累死了。
曾光说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是,“我们有一个干部问责制,比如工作做得一样好的人,但是他这里出现疫情了,不是他所能控制的,可能这部分人压力非常大,甚至可能被免职了。那其它地方人,为了努力工作,加班加点,或者给部下施加压力。”
像曾光这样的科学家,考虑到他还有官方身份,一般是建议做什么,很少明确“反对”什么。但这一次,曾光明确反对“超负荷防疫”,“拼的是人们不睡觉,连续超负荷工作,我不赞成这样。应该是讲究科学防疫,另外对发生疫情,应该客观冷静对待,关键是早下手。”
“超负荷防疫”和“干部问责制”是息息相关的。曾光实际上委婉地提出了对“干部问责制”的不同看法。
作为国家疾控中心流行病学的首席科学家,曾光的表态一定是深思熟虑的,甚至可以说是到了一个紧要的关头才这样说。那么,目前形势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众多工作人员倒在防疫一线
这里有一些新闻:
2021年12月14日,浙江乐清民警陈源凯突发疾病,牺牲在了防疫第一线。生前连续五天加班,每天工作15个小时以上,极度劳累……
2021年11 月 26 日,大连医科大学附属第三医院副院长沙琳因公殉职。生前连续 14 天坚守在抗疫一线,全力协调筹集医疗救治物资,因过度劳累导致心源性猝死……
2021年11月12日夜里,辽宁省大连民警刘秋利因突发疾病牺牲。从2020年初开始,刘秋利就冲在抗疫最前线,核查流调信息,他最多一天打了近300个电话,还要参与人员转移、维持秩序、录入信息、配送物资等工作,经常一天下来累到虚脱。
今年以来,牺牲在防疫一线的工作人员还有石家庄社区工作人员李瑞芝、河北廊坊村干部刘广来、广东揭阳民警黄少波、山东泰安民警李弦……
而在疫情防控压力最大的云南省,自抗疫以来到2021年9月,有41位民辅警因公牺牲。
对于这些因参与防疫工作而牺牲的工作人员,我们不能不感到痛心、惋惜。但更残酷的,这种情形似乎不会马上结束,我们不知道下一个倒下的是谁。
疫情仍在发展。12月22日,全国共报告本土病例71例,分布在5个省。12月23日一早,西安市发布消息,核酸筛查工作共发现核酸阳性人员127例,西安市,疫情已经出现“社区传播”。目前,西安市已经暂停航班和火车,全市小区实行封闭式管理。
因为中国已经有丰富的“动态清零”经验,我相信随着管制力度的加大,全国各省市最终都能将疫情控制下来。西安也会控制下来,当然代价很大。
回顾整个2021年,中国各省市疫情可谓“此起彼伏”。根据我的手动统计,新增本地病例全国都为零的日子不超过40天(其中仍有无症状感染者和境外输入病例),主要集中在6月和9月的部分时间。而到10月,疫情就没有断过线,而这次西安爆大雷之前,其它省市也出现过类似情况。
疫情的防控压力极大,可以总结为两个字:苦战。
而在2022年,苦战显然还会继续。我们不得不面对这种困境:众多一线防疫人员牺牲的背后,是无数基层人员的超负荷运转已经2年,他们还能撑多久?
“动态清零”本身就是为了保护国民的生命健康,但另如果现在就已经为了“清零”而付出过多的人员牺牲,更不用说已经扛了整2年的民生经济,该如何交待?
必须更新认识:各地为何破防?
很显然,包括曾光在内的一些专家已经看到了这种困境。如果说“清零”的策略短期不会改变,那就要减少防疫代价。防疫当然就要付出代价,但所有这些代价都是必须的吗?
并不是。曾光教授说的很清楚,其中症结在于为了“怕免职“而一层层施加的压力,并不是出于”科学防疫“的需要。
在这点上,我十分赞同曾光教授的判断。早在去年南京疫情爆发以后,我就提出,大家要更新一个认识:发生疫情,核心原因不是什么“缺乏意识责任“的问题,而是在面对德尔塔这样的变异毒株时,所需要的防控能力和防疫资源远超之前。少数几个官员的“责任意识”不是关键因素,最直接的原因就是病毒太难防了。全国各省市都有破防,难道每个地方的官员都没有责任感吗?
△本人去年8月6日对疫情的观点
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因为防疫遵循“木桶原理“,病毒只需要突破防疫最薄弱的环节就行,这个环节可能是一个清洁工,一个货运人员,或者一个送餐人员,也可能是某个消毒不彻底的物品,很多是你原来想不到的地方。真是太难防了。
另外一个难防的因素在于,随着去年下半年新冠疫苗接种的全面铺开,全国大部分人都接种了两针(截至今年9月,9亿多人完成全程接种),疫苗难防感染,但可以降低重症率。接种疫苗带来的一个变化是被感染者更多为轻症或者无症状,这给病毒的“早发现早报告”带来了极大挑战。
需要考虑的是,这还只是德尔塔毒株,传播力可能是德尔塔毒株3-4倍的奥密克戎毒株正滚滚而来,它更难防。
改变防疫形式主义,先调整“问责制”
越是面对这种难防的病毒,越要客观冷静。首先一点,就是要重新审视一刀切的“问责制“。不是说不能再问责了,而是不能出现疫情就必须官员免职,要实事求是追责。因为只有些地方出现疫情了,可能不是干部不用心,而是人员水平有限、防疫资源有限,甚至纯粹是运气差。
极致的问责必然导致各地官员心理压力巨大,神经高度紧张。他们实际上不知道要做到什么程度才叫“到位”,既然不确定,那就把容易看见、适合汇报的表面工作都做全了,有余力再做其它的,以防问责。形式主义就是这么产生的。
形式主必然导致层层加码,一方面让基层工作人员“连续超负荷运转“,因为“闲着”看起来就像是防疫不到位;另一方面是老百姓的生活和工作也被形式主义搞得鸡飞狗跳。
形式主义的另一大问题是浪费防疫资源,模糊防疫重点。因为防疫的人力、物力总是有限的,不可能每个地方平均分配。你把很多时间用在测体温、填表、检测健康码,就不可能有更多时间用在真正的防疫漏洞上。
我的建议是将疫情”问责制“调整为“奖励”为主,问责为辅,对于防疫得好的地区要褒奖。因为只有采取科学防疫措施才能防好,而形式主义是防不住的。
那么,如何调整才能回归“科学防疫”呢?对于这点,除了“早下手”这点,在另外的访谈中,曾光教授也进行了说明,即“我们在每一个地方防控,最后都要及时做总结,及时做评估,分析控制疫情的关键因素,并在之后保留。”
看似简单的话,却蕴藏着深刻的道理。我举一例,全国有哪个地方是通过在商场或小区门口测体温发现病例的?没有吧,一个都没有。这样的措施就不是“关键因素”,不值得保留。
曾光表示,动态清零靠科学和智慧,无需层层加码,要避免疫情防控“盲目扩大化”。是时候清查一下“盲目扩大化”的问题了,否则会大大削弱“动态清零”的正当性和必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