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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 涤:《真不真》(第三部 真伪 21)
2022/2/27 14:02:58 | 浏览:1426 | 评论:0

21

Lina长得这么出众,真让人高兴,玫绮,老冯的太太是羡慕煞了,他们几年前也曾有意从国内领养一个孩子,不过没有如愿,小Lina这么可爱,这么顺利,你们的运气可真好哦。”

“我们算幸运的,不过领养的手续没这么简便,过程拖了好些时间,最后定下来接小Lina到纽约的时候她都两岁多了。领养孤儿国内有专门机构来办理,手续也规范起来,老冯夫妇的年纪过了七十,是难了,开始办领养时我和太太没满五十岁,符合他们的规定。开放给境外人领养,二十年前才多起来的。以前美国人要领养亚裔孤儿多半是从南韩、台湾,两千年后才开始从大陆,而且越领养越多,前几年看到的人数超过了十二万,女孩子占了绝大多数,十个里面倒有九个是女孩子。幸好Lina是女婴,要是个男孩子的话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Lina没有近亲,也许无人有意愿抚养,所以我们还算是顺利,不过尽管有朋友在关照,还是费了不少周折。为了领养的事情我回了国内好多次,后来索性常住在香港。我在那里建了个办公室,为了国内的投资项目,领养Lina成了我最关心的项目。办手续有时还得到北京去,住在王府井的皇冠假日酒店,领养儿童到境外的一个集中地。在酒店大厅里可以看到不少被领养的婴儿,怀抱着的,手推车里的,领养父母喜滋滋的在那里交流。我住在那里有好几次,还从来没见到过被领养的有男孩子。

 “小Lina收养在四川的孤儿院里,伤倒是好了,但不活泼,可能是受过大惊吓吧。太太听我这么说,执意要去四川看望她。孤儿院里我们看到的小Lina,表情有点呆板,很少出声,快两岁却讲不了一句话,甚至不吐一个词。太太抱了她好久,给她巧克力糖,不断教她说‘妈妈’、‘爸爸’……我有点担心起来,晚上回到酒店,怕太太失望,找出话来想安慰她,没想到她说得很率直,‘你别太担心,小女儿会出落得很漂亮的,我们不是在孤儿院看到了她生父母的遗照吗,相片里很像样,错不了的。小家伙看起来有点孤僻,地震时受了大的惊吓,这里的人又顾不上疼爱她,都有影响嘛,抱回去后我们尽力爱抚她,转变应该不会太难的。有些孩子开口说话虽然有点晚,但一张嘴就讲出整句整句的话,用不着担心的。’”

小何说着,一边把他太太也请进来一起聊,“这是Lonnie,我太太,让她来讲给侬听。”

 “还记得吗,孤儿院那时给了我一张纸条,皱的很厉害,上面还有一点血迹,说是从Lina妈妈紧紧握住的手里找到的,妈妈紧抱着孩子,用身体挡住了震塌掉下来的砖石,爸爸又护在母女的身体上面,不让塌下来的砸到,纸条上写着几个字,‘救救婷婷,让她长大’,最后的大字没写完,还缺了一捺。孤儿院的人告诉我,说孩子的父亲姓贺,你们看巧不巧,和我们姓的何同音,难道不是天意?我和老何当时就下了誓言,一定把这一捺给写完,培养Lina长大成才。Lina长大一点后,我们就告诉她,你叫贺婷婷,爸爸妈妈为了救你在地震丢了性命,将来会带你回四川看望他们的……

“还记得吗,老公,那年我们去纽约领馆参加春节晚会,总领事邀请好多父母带着他们从大陆领养的孩子们来一起庆祝,大多数是女孩子,个个长得健康漂亮,生气勃勃的。有一对洋人夫妻,我记得最清楚了,带着他们的大女儿,从江西领养来的,快十岁摸样了,和两个小弟弟。那太太同我说起他们的经验。夫妇结婚多年没生出小孩,于是决定领养,经过联系从国内孤儿院收养了那女孩子,原来是个弃婴,在孤儿院生活了几年差不多有五岁了,到美国的时候自然是一句英文不会讲,连话都很少,处处显得胆怯。经过大人爱护孩子很快就灵巧起来,容貌也舒展开了,让他们满心喜欢。家里的一切也变得和谐,没想到心情轻松后太太接连怀孕,生下两个弟弟来。女孩子居然负担起责任,俨然成了个大姐姐,照料幼弟订立规矩,把弟弟带得服服帖帖。夫妻俩是赞不绝口,说他们抚养三个孩子,其实比养一个还要轻松。她把三个孩子叫到我跟前,小姑娘果然一副大姐姐的摸样,相貌出众,自信又自然。那太太看到我流露出的赞许和羡慕,指着参加晚会的一大群人,说你看这些孩子,个个出色,从他们刚才的表演,谁还会有什么疑问?一定有不少日后会有表现杰出,要知道,这些被遗弃的孩子被领养之初状况都很糟糕,不少有残疾,因为贫困被父母遗弃,更多还是女孩子的缘故。那位太太叮嘱我说,尽快把孩子接过来吧,来了都是宝贝。赶紧把孩子接出来,开始新生活,漂亮还是丑陋,聪明或者愚笨,都没有关系,既然上帝把小生命托付给了我们,就是自己的心愿和责任。”

 “幸亏你们把Lina 救了出来,她长得那么可爱,没有她这么运气的孩子又何止千万,不在计划内不让出生的,有疾病没钱医治的,照顾不到夭折的,二、三十年下来不下几亿人。尤其是女孩子,生下了不给活的就太稀疏平常了,”说到这里我有点感叹,“结果造成女孩子严重短缺,比男孩子少了三千多万,绝对是个大窟窿,尽管一时还看不明白。一个民族的繁衍一个国家的兴盛,靠的是妇女的生育能力,社会和经济能不能持续繁荣,这是个最最关键的元素。我跟老冯聊过好几回,担忧中国人口的长期问题。怎么样,我们请他一起来谈谈如何?”

隔天我把老冯夫妇拉进来一起做视频群聊。 “你家的小Lina太灵光了,我们喜欢得不得了,疫情一平息下来,我们想来纽约看望小姑娘呢,很有兴致听听你们是怎么养育小Lina的,老冯侬说呢?” 玫绮先说起来,

“是啊,再有几天就轮到我们接种疫苗了,希望两针下来就可以对付过去,接种的人多了起来就可以形成群体免疫屏障,估计下半年就能结束旅行限制了。”老冯说,

“老孙说得没错,国内的计划生育政策家庭只准生一胎,后果会很深远的。当初推行一胎化或许不是大错,人口多人手少,其实人手并不少,但都被限制在狭小的田地耕作,效率极低不足以糊口。把农民从农村释放出来,少些孩子的拖累,也许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严格限制太多年,恶果越来越明显了。过去二十年来,人口迅速老龄化,劳动力的新投入难以为继,限制政策却多年来不思更改,直到最近刚有些变通,耽误恐怕已经太严重了。”

 “还真是这样。这几年在国内搞项目,做私募基金投资,我走访了不少民营企业,有机会到底层看看,发觉招工越来越难,劳工短缺的现象已经相当普遍。新生劳动力供应不足,而新一代的勤俭拼搏劲头更是大不如前,人工提升飞快,每年加薪都到了双位数,百分之十几,大约有十年了吧。工人跳槽离职的情况也很严重,变得不再乐意加班加点,过了年节不回来上班,许多不辞而别的,给企业的压力很大。这种情况迅速减弱了产品的市场竞争力,尤其对出口企业,赢利空间大为压缩。”小何说,

“我以前在纽约替跨国企业融资,后来到香港直接投资项目,知道他们无不是冲着国内劳动力去的,勤奋又本分,学得又快,而且人数众多,超过了整个欧洲加上美国、加拿大的劳动力总数,优秀的劳动力同国际的资金、技术、管理和市场一结合,生产效能立即发挥出来。大家在说的‘中国奇迹’,世界工厂,在全球供应链举足轻重,供应充沛的能干的劳动力是其中最核心的因素。当然,邓公有远见,政策导向对头,脱掉意识形态的紧箍咒,集中精力发展经济,各级政府官员的积极配合,过程中的有效学习,管理中变通调整,也是功不可没的。但是,发展的势头现在恐怕是过了拐点,老一辈劳动力在退出,新一代动力供应不足,经济增长的速度滑坡马上会见颜色的。做投资项目评审的时候我不断提醒自己,这个拐点就在眼前,可是多数人看不清楚这个趋势,社会期望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将来的冲击,实际上还是心理上的挑战,我在担心,会变得很严重。”

“赞成侬这么看,我也这么想的。出生率下降的现象在世界范围都出现了,和平时期全球人口生育率缩减的趋势,历史上还从来没遇到过。不管在政界、商界,还是学界,都在寻求解答,寻找原因是什么,姑且叫它做‘新新人口论’吧,”老冯表示认同说,

其实这是现代文明发展的结果,由多种进步的贡献造成的。医学科技的进步大大降低了婴儿夭折,城镇化的进步促成了人们密集居住,都影响着人们生孩子的意愿。影响生育意愿最大的还是妇女状况的进步,教育、保健、社会参与、就业选择、工资收入、性别歧视减弱,等等,种种改善进步都在降低女性的生育意愿。妇女推迟生育,选择少生或不生于是成了趋势,各国都有明显的表现。即使伊朗、孟加拉那些女性备受压抑的穆斯林传统国家,生育率同样在急速下跌;意大利、西班牙这类天主教占优势的社会,出生率都垫了底。在我们儒家文化圈里,传统价值相信多子多福的社会,也出现了新生儿数目急剧跌落,南韩、台湾等的生育率都排到了联合国两百个社会的最末了几位。那些地方并没有推行过计划生育,至少没有严格执行过限制生育的政策,反而在鼓励妇女多生,然而事与愿违,多年下来几乎没收到什么效果。

 一胎化的限制在大陆除了起初的几年,效果是适得其反。以后的二十多年里,尽管世界人口变化的新规律不再有疑问,却仍执迷不悟,变本加厉地严厉限制,许多‘超生’的孩子被归为‘黑户’,父母受到惩戒,被罚款甚至开除公职,大大挫伤了中国人的生育意愿。直到前几年政府还在宣称,实行一胎制是基本国策,把大陆少生的3.24亿个孩子说成了不起的大贡献。尽管人口学家很久以来就在质疑,一胎化的生育限制不过是一帖兴奋剂,类固醇那样的禁药,偷吃了也许可以在竞技中胜出,效果很短暂,长期的影响是摧毁性的。结果是,一胎限制很快透支了我们的‘人口红利’,不仅经济的高速增长不可能再继续,社会生态也遭到很大的破坏,” 他说到这里有点激动起来,语速打破了惯有的沉静,

“土地、水资源被污染后很难复原,同样的,人口的阴阳平衡被打破后也难以恢复。传统上中国人轻女重男,无数女婴被丢弃,更多的生前就堕胎打掉了,一胎的严格限制不能不说罪孽深重。目前的男女比例失衡得很离谱,女孩子短少了几千万,起码两千五百万吧,有估算超过了四千万,那么多出来这几千万小光头,长大后会怎样呢,将来就是光棍!现在的阴阳失衡是阳盛阴衰,平衡起来要难得多,历史上的失衡多半是阴盛阳衰,大战乱后往往是男丁损失惨重,恢复平衡相对要容易得多。苏联、德国、日本的经验再明显不过了,二次大战后在两代人之间便迅速渡过难关,重新恢复了阴阳平衡。一个男子让几名女子受孕生育是轻而易举,反过来却不可行,人类的自身再生产,文明社会最重要的生产活动,毕竟要靠女性来承担的。大批男丁到了成年壮年,找不到配偶,建不起家庭,麻烦可就大了。性别平衡,我们要明白,是人类根本性的平衡,当睾酮荷尔蒙过剩,得不到出路充斥社会的话,争斗、犯罪、作乱的机会将大大增加。历史上,社会稳定被破坏被颠覆,同饥荒一样,性饥渴也是一个主要的祸根……

“冯老师侬讲得不错,我和太太开过玩笑说,我们领养Lina是有先见之明的,大家重男轻女,我们逆势操作,侬看女孩子供应如此短缺,将来一定是行情看涨。我们家四个儿子找媳妇还不见得很难,再往下男孩子要寻到配偶就不容易了,我们可以让Lina入赘一个女婿,想办法让他也姓何,对吗,太太?”

小何说到这里,太太也加入进来,“我才不管你们这些男人的怪念头呢,我就喜欢女孩子,贴心,养了四个萝卜头,长大后个个急着要飞出去,我才不管Lina是不是你说的‘潜力股’呢,她是我最喜爱的‘股’。”

“你们一扯就扯些大问题,叫我们怎么会有兴趣呢?老冯你说得太长了,不是吗,何太太?”玫绮听得有些不耐烦了,插进来对小何太太说,“我有兴趣的问题,小Lina这么灵光,何太太侬是怎样调教她的?”

“叫我Lonnie就好,覅客气,这小孩天生就灵,我们不过给了点条件,让她的天性发挥出来,别受拘束。刚来我们家的时候,她起初还很内向,胆子也小,快四岁了都不太开口,讲不来整句的话,后来耐心启发起了作用,其实也没多久,五岁还没过她就朗朗开口了,一讲就是完整的句子,朗读故事是有板有眼,口齿伶俐,还能背诵一些诗歌。看来这孩子是个文艺型,我跟老何说,朝这个方向培养怎么样?老何说不急,看看她的性向如何,不管文艺型还是数理型,有些基本技能是人人必须具备的,譬如心算的能力,对数字的感觉,生活工作都是必需的。这些基本技能主要靠学习获得,而且有窗口期,在窗口期内抓紧学习,掌握的效果最好。于是我关心Lina的读和写的能力,老何呢,就关心她算的能力,那是他的本行,培养小孩子对数字的直觉和推理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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