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战争以来,各种分析文章、视频动态、群友评论、民间观点纷纷,可大致概述为:知识分子、中产群体总体挺乌反俄;民间多挺俄,并多见“纯爷们”“战斗民族”之类情绪化表达;官方则理性务实,不拉偏架,审慎表态,还借助《上海公报》发表50周年等契机释放对美、澳的友好信息。
笔者不以地缘政治、国际形势或军事学为研究方向,对谁“对”谁“错”、发展趋势并无特别见解,本无意作文。然天天被朋友圈、小视频、一些“智库”“论坛”微信群中,各种缺乏专业甚至拼凑的观点“轰炸”,并多见双方、多方互相站队、指责、“亲切问候”、网战……纷纷扰扰,还是想表达几个观点。
 
从俄乌论战这面镜子中照见自己​
“问题的根本在于感情和立场”
不去评论“对错”,也不参与任何一方。
一是,毛泽东早就做过总结,“问题的根本在于感情和立场”。站在俄乌、“自由世界”、普通民众不同立场,和对谁抱有更多的感情,得出的结论肯定不同。所以谁都不可能绝对正确,谁都说服不了另一方;
二是,俄乌问题确实错综复杂,牵涉历史、政治、经济、军事、民族、文化等全方位。事实上,约翰·米尔斯海默、塞缪尔·亨廷顿等政治学家早在十多年前就预测到俄乌必然爆发战争,今天这场战争,何尝不是双方长期准备、甚至为防止战争而爆发的战争。大多数人从某个点甚至某几个点切入去谈都有失偏颇。除了客观论述、报道,任何负责任的学者、媒体都不应草率地夸夸其谈,误导他人;
三是,在这里要反对以商业和流量为目的的假新闻、假消息,和不加辨别的生产、扩散违反公序良俗的各种危言耸听。
不管我们如何呼唤“peace&love”,战争始终是人类的一大旋律。据网上流传的不完全统计(2014年版《人类战争的历史》),在有记载的5560年的人类历史上,共发生过大小战争14531次,平均每年2.6次。另据美联社调查报告,仅二战结束以来,全球就爆发了大约300场局部战争,大约有1000万人死于战火。
我们对战争并不陌生。作为一个80后,襁褓时期的“对越反击战”,儿时的1991年“海湾战争”,我们都没有特别印象,当时的媒体也并不发达;少年时期的1999年科索沃战争,我驻南联盟大使馆被炸,第一次感同身受;青年时期,美国的全球反恐战,通过互联网图文、视频的形式,直观地刺激着我们;渐入中年,又遇上叙利亚战争,这场战争多国角力、一打十年,无论多么惨烈、多不人道,打得久了,跟生活一样变得麻木。
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的战争硝烟刚刚散去,2022年,正当我们埋首生活,疲于奔命,这场俄乌战争又必然地爆发了。3月3日,俄罗斯首次披露“俄乌特别军事行动”伤亡数据,俄军死亡498人,1597人受伤,乌克兰超过2870人死亡,约3700人受伤。
“人”,在战争面前就是一串数字。期望作为“人”的斗争各方,能从不同立场,渐渐站到“人”的共同立场,去面对和处理。
另一面,我们所见那么多侵略战争、惨烈战争,何以只有今天的俄乌战争才能炸网?真要说人道、人性、义愤填膺,反应这么激烈,口诛笔伐,那么,对水深火热的叙利亚、阿富汗,被灭国的南联盟,被摁在地上摩擦的伊拉克人……再上溯四十年,我们的父辈,上溯七十年我们的祖辈的惨烈牺牲,是不是有点过于厚此薄彼,不太公平?
战争并不遥远,不要忙于指责、批判。尊重别人的感情和立场,坚守自己的一点血性,力所能及地帮助而不是煽风点火,及至做好自己最坏的打算,或许才是应有的理性态度。
 
从俄乌论战这面镜子中照见自己​
争吵中看到希望
各种论战,反应出长期积累的一种文化撕裂。四十多年来,我们存在一种社会分化、固化的危险,我们不能让这种撕裂扩大成社会裂痕——这也是今天国家坚定不移地反垄断、乡村振兴、倡导共同富裕的根本所在。
我们首先要勇于自我批评。
不止俄乌战争,这些年,在许多重大社会问题上,作为社会中坚力量和中产阶级代表,许多知识分子群体已习惯言必“自由、民主、平等”之类的普世价值表达,下不接地气,置平民立场、充满不平衡矛盾的社会实情不顾,上容易偏激,常常陷入普世价值、西方经验的一叶障目,或者“光破不立”——对谁都一顿批判但又给不出实际意见或建议。
其次,我们要看到更多的希望。
我认为,一个理想的社会思维模型,应当是——民众讲血性,中间阶层讲人性,上层讲理性。
民众缺血性,譬如日韩,资本与阶层固化,民众以级别、资历定胜负并无意反抗,社会缺乏活力、创新意识,必然陷入中产陷阱难以挣脱;
中坚需讲人性。其一、一个国家必须有足够的中产阶层才能保持稳定发展,而培育中产的根源在全球化市场分工,他们崇尚国际化、普世价值是正确、且应当倡导的。其二、作为社会主导力量,也应首推“人性”,只讲血性不讲人性必然导致混乱(如众多动乱的第三世界国家),而全民高知理性又并不现实;
上层建筑须理性。上层建筑牵一发动全身,影响全体国民的身家性命,情绪化、讲大道理,时常是行不通,甚至要误国误民的——例子近在眼前,乌克兰便是。
一个理想社会,应当是三者互相理解、尊重、融合,而不是充满偏见、互相指责,大家同心协力,才能对内不断“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外谋求民族复兴、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
事实与希望也正在于此!
我们的社会,亿万民众有血性,“我命由我不由天”,人人不迷信“命”与虚无,人人各求前程,人人各自奋斗,敢于反抗、突破、创新,社会与国家又给予较充足的空间,构成了伟大国家的底色;
我们的社会,拥有庞大的中坚阶层。他们拥有专业的技能,开放的思维,较稳定的家庭和物质结构。这个勤于思考的民族,他们没有耽于物质,而是乐于思考,勇于追求和承担社会责任,这是一国稳定进步的根本动力;
我们的社会,拥有理性而智慧的上层思考、清晰而稳定的国家战略。在百年大小战争、复杂斗争中,植根人民,目光远大而清晰,脚步坚定,依托稳定的体制和一定的纠错能力,始终不依附于人、由弱而强,也足以证明其成功。
对一个人来说,血性+人性+理性,才有健全人格,国家同样如此。放眼全球,具有这种健康“国格”的国家屈指可数。纵然不完美,纵然某些方面进步还有点慢,但我们的社会,依然健康,依然在进步。
何谓“文化自信”,这便是文化自信!
 
从俄乌论战这面镜子中照见自己​
警惕“单方面自信”
另一面,单方面的“文化自信”,也充满历史教训。
2019年火爆全网的《长安十二时辰》,就描绘了“万国来朝”的大唐盛世。整个大唐,国民上下充满血性,尚武,追求功业,以军人治国。但血性之下,高潮来得快去得也快,帝王好大喜功,唐中期安史之乱后,国家陷入持续动乱、民不聊生。
宋代,军人出生的统治者矫枉过正,推行文人治国,史学界对其评价完全两极化。
一种观点是“中国封建王朝的巅峰”:宋代政府开明、重文重商,知识分子有着崇高的地位,以致文化大家辈出,且儒佛道千年轮流“坐庄”的思想混乱后,以程(程颐程颢)朱(熹)为代表的知识分子,融合儒佛道学说而成宋明理学、心学,影响深远。
经济上,两宋GDP占全世界60%~70%,商业发达,但商税平均仅2.5%,还诞生了世界上最早的纸币,并顺带刺激了欧洲资本主义启蒙和社会变革;
另一种观点是宋朝“积贫积弱”,物质与精神丰裕的背后,是两宋的死循环:知识分子“歌舞升平”的狂欢,和“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民间血性丧失——打不过,对外四处求和、花钱买“和平”,对内施行“历史上最坏的兵制”,即“禁军”+“厢军”的职业雇佣兵制,战斗力低下——国家靠花钱撑着,财政收入的十分之六七,甚至六分之五用于军费——积贫积弱,在低级游牧文明、不要你钱只要你命的蒙古人冲击下亡国。可见,知识分子治国、文明程度再高、经济再发达,照样有致命危险。
宋代以降,元明清统治者吸取教训,既不让军人掌权,也不让知识分子夺势,始终走集权之路。他们对外闭关锁国,对内取消丞相(知识分子首领)制、大搞特务制、大兴文字狱,打压知识分子,同时重征商税、推行官营、抑制商业,并用各种反人性的制度压制民众和社会,中下层、社会活力尽失。统治者一眼望去,一派“天朝大国”景象,却在与西方的短兵相接中一触即溃。
如上,历史反复证明,哪怕再正确的唯一论、一言堂,都将演变为民族和人性灾难。
知识在互联网上,而智慧在文明的血液中。古人云,兼听则明,求同存异,诚哉此言。
 
从俄乌论战这面镜子中照见自己​
中国当前的问题
我经常在与朋友的讨论中说,今天中国最大的问题,不是经济——经济当然有问题,但国外的问题、美国的问题,并不比我们少;也不是治理——治理当然也有问题,同样,国外的、美国的问题也不比我们少。今天,我们最大的问题,其实是文化。
如果朋友还不理解,我便问要他这个问题——你,信什么?
市场?主义?传统?宗教?科技?都是,又不都是。那到底是什么?
我曾在《乡村觉醒年代》中打过一个比方,今天的中国,就像武侠小说中一个出生贫寒的有志青年,历经万般磨难,终于学成各种武林绝学——无论自由市场,还是共产主义,无论传统文明,还是现代思想,无论宗教信仰,还是高科技理念,无不样样精通。
他终成一代大侠!行走江湖,自是有余,但内在功法太多(且越来越多),又不可能放弃,便得承受各种内力冲突,乃至经脉堵塞之风险。风不止,树亦不静,各种声音时常打架,非要争个你死我活,只会让这个大侠精神分裂、乃至走火入魔。
人再厉害,再富有,再强大,终究还得面对自己。相比西方文明的外向性+“与神对话”,这正是东方文明之所长。这位大侠应该做的,应当是正本固原,再融贯各派所长,最终开创属于自己、而不是拿来主义的新功法!
他终将成为一代宗师!让我们助他一臂之力,而不是相互抵消。
 
从俄乌论战这面镜子中照见自己​
一个时代使命
这样的冲突与融合,我们并不陌生。中国历史上,总体有两次“内功大融合”。
第一次在汉代。
春秋战国,相对一国来说,都是外国,诸子百家,也多是外来思想。好在社会开放,百家争鸣。及至秦国,儒、法联盟,一统天下,但随后又走向强权、暴政,不过十来年便告倾覆。
汉朝立国,高祖后,文景二帝又用黄老之学治国,休养生息,积蓄力量,才有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汉武盛世。武帝时,董仲舒融合儒、法、道、墨、阴阳家学说,以“天-地-人”为架构,以三纲五常为秩序建立“大一统”思想,直接而深远地塑造着中国此后数千年历史。
此后数千年,尽管国家分分合合,乃至几经外族屠杀、驱赶,始终有一条清晰的主线,促使一个民族在坎坎坷坷中生存下来,并不断同化异族、不断壮大。今人以现代眼光,或出于革命、创新需要,不顾历史规律、时代背景地简单批判,有失偏颇。
第二次在两宋。
汉末,思想大一统支持下的皇权大一统走向专制、荒淫,儒家礼教成为帮凶,逐渐被世人遗弃,此时佛学传入,一度兴盛。魏晋南北朝期间,兵燹不断,社会动荡,各种道理都不管用,主流知识分子用以躲避现实的玄学大行其道。至唐朝初期,李家王朝寻根问祖至老子李聃,仍尊道家。武则天篡位,又借礼佛抑道,推动外来的佛教再度盛行。
只是无论道、佛,面对藩镇割据、内斗都无能为力。此后是唐末、五代十国的人心大动乱,数百年乏善可陈。及至宋朝立国,知识分子再次主导社会变革,以程(程颢、程颐)朱(朱熹)为代表,融合儒、佛、道思想,开创集大成的宋明理学。内功大成,内可帮助国家抵御“积贫积弱”,外使中华文明再次影响东亚。时至今日,宋明理学、心学依然备受东亚各国推崇,是东亚文明圈的基础。
近代历史,大家耳熟能详,各种外来思想冲击下,各种自我革命、改革中,国人逐渐自我压制文明传统,直至当前文化的外在繁荣与内在冲突并存的时代。
有充足的思想养料,才能有充分的精神融合。有激烈的思想冲突,才能有存异求同的前行动力。冥冥之中,中华文明千年一次大融合,今天,我们能否将市场与主义、传统与现代、信仰与科技融合,进而实现自身文明的第三次“大融合”?
“人一生最大的幸运,就是在年富力强时发现了自己的人生使命”,这不仅是民族复兴的希望,也是帮助全球解决西方模式导致的“现代化陷阱”、构建人类命运新共同体的希望,亦是一代知识分子的机遇与时代使命。
愿人们从各种喋喋不休、翻来覆去、“圆环套圆环”的低级争吵中醒来,去照见自己,去拥抱更开阔且伟大的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