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滅六國,依靠的是制度優勢。秦國消滅了貴族,而六國舊貴族始終強勢。秦國能夠直接以國家機器強力汲取到個體,六國卻不具備這樣的汲取能力,因為封建(此處是真正意義上的“封建”,不是中國用的馬克思主義語境下的所謂封建)的貴族對國王的汲取有抗拒。
秦國建立一整套“無軍功者不受爵”的制度,實際上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社會階層的快速流動,不管你有沒有知識,有沒有背景,只要殺的人夠多,你就可以出將入相。
從本質上說,秦人之勇猛,正源於這種激勵,強社會階層流動的秦國,自然戰勝了弱社會階層流動的關東各國。
從秦到隋唐,人事制度幾經興替,最終導向平民化的科舉制。帝王以科舉,招攬天下英才,無論貴族庶族,最終都放在同一張試卷下面來檢視。
這一制度,使中國擁有了在古代世界無可比擬的階層流動性,“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只要能夠中舉,階層流動可以在一夕之間完成。
在農耕社會,社會上除商人(在當時完全沒有社會地位)以外的其他群體,財富創造能力並無多大差別,如果在再分配過程中處於優勢,即可成為社會的強勢群體。
也正是如此,這造就了中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傳統,也使得中國難以形成在社會階層代代相承國家的那種“工匠精神”。
1905年,科舉制度終止。社會流動狀況發生立竿見影的變化。西風東漸,沿海沿江開埠,中國的工業化始得發端。
但總的來看,彼時的中國,社會整體貧富差距不可與後來同日而語,但不同地域間的發展水平,卻比現在更不平衡。科舉制下,江南文風鼎盛,當地士人向來獨佔鰲頭,但全國其他區域士子,也不是全無機會。
及至私塾改新學,子女教育成本和往日科舉時代不可同日而語,至於知識界的尖端,更都是出洋留學歸國者,以當時的社會狀態,能夠支撐子女留洋的,更是鳳毛麟角。
翻看民國到中共建政之初政治人物的簡歷。國民黨文官中,留洋尤其留學歐美的比例極高,共產黨高官中,頂多也就是留蘇或者赴法“勤工儉學”而已,完全不可比。
國府中堅中江浙人比例高,而共產黨人中內陸人比例高,某種程度上恰是當時經濟程度差異導致的階層分野的反映。
從某種程度上來看,這種現象而今已在重演,京滬穗深寧杭等城市最頂尖的家庭,其子女教育目標早就是常青藤的名校,再過若干年,擁有更高技術的國際化“海歸”可能成為國內金領白領職位的“標配”,彼時,社會階層流動也自然更固化了,和百年前的圖景並無二致。
1949之後,社會階層流動經歷了前三十年的特殊時期。在這個特殊時期,社會重新陷入勞動生產率較低且缺乏競爭的狀態,社會資源分配重回行政分配路徑。
一方面,對“地富反壞右”等階層的歧視,使一部分人參與社會流動的機會被徹底剝奪。
但另一方面,對於另一部分人而言,只要一朝考學招工招兵最終進城,就可以享受計劃經濟體制的襁褓,一夕之間改變自身的階層。
縱觀中國數千年來的歷史,最高領導人的集權程度越高,社會基層的原子化程度越深,反而使社會最低階層向中高階層的流動變得容易,而當最高權威渙散的時候,貴族也好,世家也罷,更多聚集中上層的資源,社會低階層向高階層的流動反而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