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11月27日,圣彼得堡街头,一对老年夫妻带着一个七个星期大的婴儿,顶着俄罗斯冬季的严寒,穿过三个社区,走进了一座淡黄色的东正教教堂。在那里,一位东正教神父接待了他们,并按照这对老夫妻的要求,给这个男孩秘密举行了受洗仪式。
这个男孩的名字是弗拉基米尔·普京。那对老夫妻,是他的犹太邻居。
第1则
- 普京生命里的那些犹太人 -
普京的父亲是一名军人,母亲是工厂的女工,两个哥哥在他出生前就已经夭折。一家三口在圣彼得堡一套三室一厅的公寓里分到一个房间,另外两个房间里住了两家犹太人,一家是一对老年夫妻,另一家是犹太教徒,带着一个女儿。
童年的普京得到的父母关爱不多。父亲常常不在家,母亲工作忙,常常很晚才回家,合住的老年犹太夫妻承担起了祖父母一般的责任,经常照顾普京。普京回忆过那家犹太教徒的父亲曾给他讲过《塔木德》,但他“立刻就失去了兴趣”。不过他在自传中对两家犹太邻居的描述基本上是正面的。根据以色列前驻俄大使和俄罗斯犹太社区首席拉比的回忆,普京在会见犹太人的场合常常会谈及童年这段生活,并且对犹太邻居充满好感。
此事后来被好事者编成了一张假新闻图。图上是泪流满面的普京,旁边的希伯来文解释说这是普京在莫斯科犹太社区中心心情激动地讲述童年时受到犹太邻居照顾时的场景。事实上,那张照片是普京2012年再次当选俄罗斯总统时的表现,普京也从没有在讲这些事情的时候流过眼泪。但无论主流媒体怎样辟谣,这张图从2015年出现在网上之后就反复重出江湖,而且每次出现都会收获成千上万的点赞和转帖。
这张图是假的,但邻居们对普京的影响看来是实实在在的,而且这影响不限于生活上的照顾。普京的宗教之门是两位犹太老人帮他打开的,由此发展出的宗教热情对普京的世界观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也直接造成了普京时代俄罗斯东正教的复兴。
犹太邻居们只是普京与犹太人故事的序曲,实际上普京一生都有犹太人在身边陪伴,不只一个犹太人对他的人生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普京自幼学习柔道。他的柔道教练阿纳托利·拉赫林也是一位犹太人。普京后来回忆说拉赫林“在我的生命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因为柔道对普京来说不只是一种运动,而是一种身份认同,一种纪律约束,一种哲学。他后来把体育运动跟国家治理联系在一起,也跟他对柔道的迷恋有关。
在拉赫林的柔道班里,普京还收获了自己的终身铁杆朋友:罗滕伯格兄弟。这对犹太兄弟一直是普京贴身小圈子里的关键人物,对普京的决策有着极大的影响力。作为回报,普京让他们俩控制了俄罗斯最大的基建企业,SGM集团,双双成为身价10亿美元以上的亿万富豪。
普京高中时遇上了生命里另一个重要的犹太人——他的德语老师米娜·尤迪斯卡娅。米娜成为他精神上的引路人,引导他迷上了德语和德国文化的学习。普京后来被克格勃派驻德累斯顿五年,主要得益于他的德语水平。这五年对于普京打开国际视野,吸纳外界思想,形成超越同代人的认知水平应该是起到了关键的作用。2005年,普京出访以色列时,秘密给早已移民以色列的米娜在特拉维夫市中心买了一套带停车位的小单元房,可见这位老师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不奇怪的是,普京的核心圈子里至今仍有一批重量级犹太人物,除了罗滕伯格兄弟之外,还有全球财富排名第142位的切尔西俱乐部老板罗曼·阿布拉莫维奇,能源和工业巨头奥列格·杰里帕斯卡,全球财富排名第262位的Renova集团老板维克托·维克瑟伯格,俄罗斯财富排名第11位的Alfa集团老板米哈伊尔·弗里德曼,等等。
第2则
- 亲犹政策 -
2000年,普京当选俄罗斯总统。这一年成了俄罗斯反犹主义问题的历史分水岭。
从19世纪起,俄罗斯便是世界上反犹主义活动最猖獗的国家之一。在沙皇时代,迫害和屠杀犹太人是家常便饭。十月革命后,苏联的犹太人处境一度好转,但在斯大林时期急剧下降,反犹主义成了苏联的国策之一,号称世界上最大的情报机构的克格勃居然信奉“犹太人统治世界的阴谋”之类的无稽之谈。戈尔巴乔夫的“公开性”和苏联解体不但没有解决反犹主义问题,反而使反犹主义仇恨言论变本加厉,把十月革命和苏联行恶的帐全部栽在了犹太人头上。上个世纪90年代,“犹太阴谋论”在俄罗斯大行其道,只要有坏事,无论国内国外,大众一概解读为“犹太人干的,为的是毁灭俄罗斯。”各类攻击犹太人及其产业的事件也不断发生,当时的俄罗斯是世界上对犹太人最不安全的国家之一。
普京上台之后,并没有采取针对反犹主义的激烈措施,但他非常注重与犹太社区的关系,多次邀请犹太拉比们进克里姆林宫会面,多次出面接待各国犹太代表团,每一个犹太节日都不忘公开向犹太人嘘寒问暖,同时多次在国内外演讲中抨击反犹主义,并破天荒地承认俄罗斯存在着反犹主义的思想和言行。
俄罗斯政府则明显与反犹主义划清了界线。整个社会风气也随之改变。反犹言行一旦出现,会立即引发激烈的争论和批评,通常以当事人道歉或消除误解的形式结束。攻击犹太人及其财产的事件大幅度下降。近年来,随着欧美伊斯兰社区的扩大和左派势力的极端化,反犹主义言行大幅度抬头。相比之下,俄罗斯反倒成了让犹太人感觉相对安全的地方,普京也借此多次公开邀请犹太人移民俄罗斯。
在外交上,虽然俄罗斯依然延续前苏联与伊斯兰世界交好的政策,但明显加强了与以色列政府的交流,并在安全问题上注意照顾以色列的利益。两国在叙利亚形成了默契的合作关系,以色列不反对俄罗斯驻军叙利亚,俄罗斯则保证叙以边界平安无事,同时默许以色列空军越界轰炸伊朗和真主党的军事目标。
必须指出的是,俄罗斯犹太政策的转变,其国内反犹主义的衰弱,并非完全是普京个人生活经历的影响,而是俄罗斯政治话语转型的结果之一。进入本世纪以来,杜金的“新欧亚主义”在俄罗斯声望日隆。“新欧亚主义”强调地缘政治的重要,把争夺土地空间看作第一要义,结果是只占了弹丸之地的犹太人从“威胁俄罗斯”的名单中解脱出来。与此同时,俄罗斯的公共话语和政治叙事转向了彻底的“西方阴谋论”,一切坏事都堆到了西方头上,“犹太阴谋论”突然就失去了市场。
2017年,俄罗斯东正教会要求开棺重验末代沙皇一家的遗骨。东正教神父提洪公开暗示沙皇被处决是犹太人搞的“仪式屠杀”,与西方反犹主义历史上反复出现的“犹太人为了搞邪恶仪式而谋杀基督徒”的谎言遥相呼应。此言一出,引发各方强烈反弹,而提洪则依仗与普京的特殊关系拒绝认错。僵持到最后,克里姆林宫出面解围,宣称提洪说的仪式屠杀指的是英国人,而不是犹太人。这是一个从“犹太阴谋论”转移到“西方阴谋论”的典型事例。
第3则
- 投桃报李 -
2022年2月,开启人类百年变剧的乌克兰战争爆发。西方国家纷纷站队谴责并制裁俄罗斯,以色列则拖拖拉拉,无论发言还是投票都跟西方各国保持一段距离,为此曾遭到过美国的申斥。然而到了三月初,以色列成了西方国家中唯一一个与普京保持直接联系的国家。3月5日,以色列总理贝内特打破一直坚守的安息日戒律,在莫斯科与柏林之间穿梭,与法国和乌克兰领导人电话沟通,一时间成为新闻中心,给在残酷的战争中焦虑的人们带来一丝和平的希望。
以色列的行为固然有“俄罗斯已经成为以色列邻国”的现实考量,但其背后也不缺少对普京的犹太政策的投桃报李之心,不希望看到普京就此崩溃,毕竟在目前情况下,停战撤兵是俄罗斯止损的唯一途径。而普京允许小国以色列出面调停,并且与贝内特谈了近三个小时,固然有身处外交困境的苦衷,但其背后显然也有他对犹太人根深蒂固的信任感在起作用。
当然,个人恩怨虽然能起一定的作用,但现实政治的演变并非完全是个人意志的体现,即使是普京这样的强人也罢。比如,俄罗斯虽然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反犹主义的问题,但犹太人并不趋之若鹜,相反,苏联时代的200多万犹太人中的绝大部分已经移民以色列或其他西方国家,俄罗斯境内的犹太社区目前仅有20万人左右,照目前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到2050年,俄罗斯境内的犹太人将不到10万人。
善意固然很重要,大是大非则更不能含糊!
“做一个亚伦的学生,热爱和平,追求和平。”(《阿伯特——犹太智慧书》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