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子是一个定义复杂、内涵丰富的概念。知识分子不是单一的群体,它是一个谱系。
1.从知识形态来定义,知识分子必须是有专业知识的人,这是知识分子的基础;也可能是有跨学科知识的人,大量的创新越来越多地在学科的交叉部分发生。如果他们在专业、跨学科领域都实现了生长、融合、迁移,实现了建构、解构、重构的结构化,我们认为他们是富有发现新知能力的知识分子、大学者。这种知识状态也是教育,尤其是人工智能背景下教育的目标。
从知识领域来定义,知识分子可以分为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人文学科的知识分子。社会科学的知识分子比自然科学的知识分子更容易涉足人文学科领域,而且在观察、实验、客观、中立、非利益化、非权力化上难度更大,容易产生与各种权力和利益的纠缠。
在教育普及的时代,作为知识形态的知识分子已经不是稀缺资源,知识生长、融合、迁移,以及其建构、解构、重构的结构化速度的加快,人工智能的更新、升级以及它们之间的竞争,都使得这类分子的生存一直面临着巨大的挑战。大学知识教育管一辈子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这类知识分子可以说生活在一个不幸的时代,有时很年轻的时候就被迭代了。一辈子的学习和自我教育成了维护和发展自我的劳动,成为了西西弗斯的宿命。
2.从思想形态来定义,知识分子多少都有成为思想者、思想家的情结,都有被称为思想者、思想家的欲望。如果作为一种规范性(normative)而非描述性(descriptive)的概念,人文学科的知识分子占据了定义这类知识分子的话语优势。人文知识分子并不热衷于某个学科的技术性研讨,而热衷于成为人存在于世的精神和理念的代言人和守护者,并使自己成为人性,以及与人性相关的社会、历史、意识的批评家、批判者、预言家、先知。其实,任何形态的知识分子都有权利成为思想者、思想家。
这类知识分子面临着几重挑战:一是他们容易把自己的观念绝对化、极端化,成为政治、市场和资本、大众的异己者;二是正好相反,成为政治、市场和资本、大众的合作者,这是20世纪以来的大趋势;三是就个人而言,客体太复杂,主体太局限,人们越来越清晰地发现思想家不是批评家、批判者、预言家、先知,甚至他们有时不仅戕害别人,也戕害自己;四是他们往往出于妄想和掩饰而自命不凡,拒绝文化和知识的视野,被自己的精神和叙事所迷惑。因此。他们特别需要具有敬畏天地、尊重人性、中庸守正、开放包容、理性良知之心。尤其在后期现代社会和后现代社会,特别需要谨防农业社会和前期工业社会绝对、极端的认知模式。
3.从文化形态——各种不同的语言(包括主要语言的延伸形态)和使用的方法——的角度来定义,知识分子类型繁多庞杂,大致可以分为:文人,掌握文字语言;艺术家,掌握图像语言,或动作语言,或声音语言;科学家,掌握数学语言;文化人,掌握了多种语言;文化大师,精通多种语言。能掌握一种语言已经了不起。成为文化人和文化大师需要通识教育,需要终生教育,扩大自己的语言疆域。
4. 三种形态贯通的知识分子。一般而言,第一类知识分子在社会占比极高,这也是工具理性社会占据主导地位的结果。第二、第三类知识分子占比不高,但是三种形态不同程度贯通的知识分子更为稀有。
知识最硬,没有知识,思想和文化缺乏坚实的基础;但知识有了思想和文化才有味道,而且不会一下子被知识内部的革命所替代,或者可以减轻相关人迭代的焦虑和痛苦。
思想提升文化、知识的层次,思想也需要文化的渲染和知识的支撑,否则抽象和无力。
知识、思想向上结构化成为理论,向下结构化成为学术。
文化丰富了思想和文化的色彩,文化更需要思想的渗透和知识的支撑,否则漂浮和空虚。
就我个人的知识、思想、文化消费而言,我主要阅读具有理论、学术功底的社科—人文知识、思想类图书;在文化领域,主要集中在艺术领域,听lp唱片播放的音乐,欣赏印制精美的画册。人生时日无多,时间越来越稀缺,能力和精力也在熵增,童子功更谈不上,也只能这样吃偏食了。
5.从话语的形态(专业和公共领域)、从和各种权力(主要是政治和资本)的关系也可以划分知识分子的类别。总体而言,知识分子越来越专业化、越来越体制化是20世纪开始的大趋势。正如葛兰西所言,知识分子越来愈有机化,总是和某个社会集团、阶级、阶层保持着紧密的联系,完全独立的、为自己活着的知识分子也许已经成为稀有动物。
从知识、思想、文化三个形态来认知知识分子相对直接:先从知识分子的主要话语形态来确定他的谱系,然后确定他的话语属于专业领域还是公共领域,最后确定他的话语是代表哪种权力还是代表他自己。
完全代表自己和放弃自我的可能性都非常小,一般都是两者不同比例的混合,都是个人的知识分子和作为共同体的知识分子的混合,这取决于时空的压力和自身的选择力。知识分子生活在各种权力的结构当中,对个人而言,权力的结构性力量越来越强大,越来越缜密,越来越矩阵和网格化。话语的背后总是有权力的力量:一是受不同权力不同程度的影响,二是本身就成为了一种权力。
在前现代社会、现代社会、后现代社会三者叠加的结构中,尤其在后期现代社会和后现代社会复杂、宏大、渗透力极大的结构中,在文化、文明、社会意识、精神体系、知识系统的有机体中,知识分子能够走多远呢?
如果能够走得远在于和知识体系保持着同生共存的关系,在于和不极端的思想保持着共生共存的关系,在于和广阔的文化视野保持着开放的关系,在于知识、思想、文化三者的融合以获得生命力,在于和各种权力维护着平衡的关系,在于形成了或融入了知识共同体,并在其中共存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