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炙手可热的中外合作办学，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

日前，密歇根大学正式宣布终止与上海交通大学长达二十年的学术合作关系。这一决定由密歇根大学校长小野三太（Santa J. Ono）于美东时间1月10日正式确认，他透露此前已与美国国会领导层及校内利益相关者进行了深入讨论。

这并非个例。早在2024年9月初，佐治亚理工学院宣布终止参与佐治亚理工深圳学院办学，后者是佐治亚理工大学与天津大学合作的项目。停办原因是美国商务部将天津大学列入实体清单（Entity List），该清单列出了被视为美国国家安全问题的外国组织。

短短数月，多个中外合作办学项目叫停，在留学圈掀起不小的风波，也为中外合作办学模式的未来发展带来了新的挑战。受制于国际政治局势，本应是中美学术交流桥梁的合作办学，成为政治风波下的牺牲品。

“有悖学术自由”

“人在密院，还没毕业，学校无了。”在听到交大密院停办的消息后，有学生在社交媒体上感慨。

成立于2005年的上海交通大学-密西根学院（The UM-SJTU Joint Institute，下称交大密院）是国内最老牌、水平层次最高的中外合作办学项目之一，专注于工程科学领域的本科和研究生教育，而这类学科人才正是美国打压的重点与核心。

据交大密院2025年1月2日披露的就业质量报告显示，该校2024届本科毕业生共259人，继续深造199人，占比逾九成，其中不少人被哈佛、耶鲁、斯坦福、普林斯顿等世界顶尖学府录取，还有21人本科出国（境）直博、12人国内直博，后者皆深造于上海交通大学。

然而，就在一周后，这一项目却因美国国会 “美中战略竞争特别委员会” 的一份报告戛然而止。该报告以 “国家安全” 为由，对中美合作研究推动中国在关键领域的科技进步表示深切担忧。

“密西根大学宣布终止与上海交大的合作，意味着美国开始关闭中美教育交流最后一个‘旁门’——中外合作办学。”中国教育在线总编辑陈志文在1月13日撰文指出。

陈志文认为，美国将理由归结为“国家安全”，实际针对的是科技人才的交流与合作。近年来，美国对中国实施的科技封锁逐步从企业、产品延伸到人才领域。特朗普政府时期启动的“人才遏制战略”，已成为美国围堵中国科技发展的重要手段。拜登政府则在此基础上，将范围扩大至整个西方盟友体系。

瑞士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也计划，自2024年起，对包括17所中国高校在内的机构实施制裁，理由是 “全球政治局势变化”。

2019年前，澳大利亚已经在华设立了100多个中外合作办学项目，但此后合作办学项目少有通过，即使是2022年后两国关系有所缓解后也是如此。

中国对于中外合作办学项目的引进速度也放缓了脚步。教育部2024年更新的中外合作办学名单中，仅有6个新项目得到了批准。与2023年启动的59个合作办学项目和2022年启动的66个合作办学项目相比，要少得多。

国际教育领域第三方独立评估机构宜校创始人肖经栋对界面新闻表示，密歇根大学、佐治亚理工学院均为美国的公立（州立）名校。这些公立大学因办学经费需要依靠州政府提供，和美国私立大学相比会更“听话”，即更为重视美国政府的意见，遵从政府的指令。在美国以国家安全为由遏制中国的背景下，上交密院尽管办学成绩斐然，但也最终成为牺牲品。

“中断和中国大学的合作关系，有悖于美国大学所强调的学术自由之精神。”肖经栋称，密歇根大学也意识到了这点，在官宣声明中强调国际学生在密歇根大学校园内仍然十分重要，欢迎全世界的师生前来就读或工作。

校方在通报中也明确表示，在读的学生可以继续完成他们的学业，不会让他们受到此次决策的干扰。

是否会出现“多米骨诺”效应？
尽管如此，近年来几大中外合作办学项目先后停办，对于留学家庭来说，中外合作办学这一模式在如今时代背景下还值得选择吗？

作为一种融合了国际教育资源与国内教育体系的新型教育模式，中外合作办学曾被视为“香饽饽”。学校通常采用4年学制，有1+3（国内1年＋国外3年）、2+2、3+1、4+0等多种模式，符合毕业要求的学生将获得国内大学和国外大学的双学位证书。

这一办学模式在国内有20年历史，首所中外合办大学是宁波诺丁汉大学。截至目前，国内中外合作办学机构和项目达2657个，其中本科及以上的机构和项目1501个。

肖经栋对界面新闻表示，在特朗普即将再任总统且大概率会加大遏制中国的大背景下，这些大学的毁约退出中国合作项目之举是投名状，但大概率不会出现“多米骨诺”效应。

相反，最近两年，他发现一些中外合作办学项目依然受中国家庭欢迎，尤其是从2024年开始更为明显，不少国际化学校委托他去做中外合作项目专项调研，推荐靠谱的中外合作项目。

背后原因一方面在于，国际形势复杂以及家庭收入降低导致留学意愿在下降，不少国际化学校的学生转向就读中外合作项目。另一方面，中外合作办学项目结构丰富多元，选择空间很大，整体发展稳定。比如昆山杜克大学、上海纽约大学在国内更是“香饽饽”，每年录取的学生分数高出一本线百分左右。

还有行业人士指出，应分情况看待，中外合作办学一般有三个模式：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中外合作办学机构、不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中外合作办学机构和不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中外合作办学项目。

非独立法人机构挂靠在国内大学名下，不具备独立高考招生资格，学院内的专业均为中外合作项目，如上海交通大学密西根联合学院、同济大学中德工程学院、上海大学悉尼工商学院等。

而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合作办学机构，具备独立办学资格，拥有民事权利能力和民事行为能力，可以独立参与国内高考招生，与普通高校地位相同，可颁发教育部承认的毕业证和学位证。这意味着，这是独立的一所大学，不是某所大学的分校，也不是某所大学的二级学院，整体风险相对小。

截至目前，国内共有11所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中外以及内地与港澳台地区合办大学，分别是宁波诺丁汉大学、北京师范大学-香港浸会大学联合国际学院、西交利物浦大学、上海纽约大学、温州肯恩大学、昆山杜克大学、香港中文大学（深圳）、广东以色列理工学院、深圳北理莫斯科大学、香港科技大学（广州）、香港城市大学（东莞）。

对国内大学而言，肖经栋认为，与美国大学合作的难度加大，短期内的应对措施是需要拓宽更多的国外大学来进行合作。从长远来看，需要提升中国大学自身的办学水准，“打铁还需自身硬这是根本，毕竟拿来主义存在很多的不确定性因素”。

陈志文也提到，首先要提高和加强自主培养人才质量和能力，同时寻找新的合作方向，尽可能放开高层次高等教育国际交流合作的限制。国内大学在短期内需要拓宽更多的国外大学进行合作，从长远来看则需提升自身的办学水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