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矽谷與特朗普政府的聯姻中，如果說馬斯克是總統張揚的伴郎，神秘的
數據分析公司Palantir的CEO亞歷克斯·卡普則是婚禮中的低調人物。
Erich Schwartzel
2025年2月20日 14:06 CST 中文 英文（附音頻）中英對照
Palantir的股價再有幾天就要創出歷史新高（編者注：本文英文版最初發表於2月13日），該公司首席執行官亞歷克斯·卡普（Alex Karp）則遁隱在他那幢寬敞的山間木屋中享受山林之樂。這幢木屋的特色恰到好處地體現了一位億萬富豪拯救西方的情懷。
窗戶上掛著印有美國國旗圖案的窗簾。咖啡桌上散落著全部拼完和拼了一半的魔方。「你想看看我的槍嗎？」他問道。卡普的一大愛好是遠距離射擊。他解釋說，遠距離射擊的目標超出槍支的正常參數範圍。他擺好姿勢，展示如何將練習成果與直覺相結合，打出完美的一槍。Palantir是一家數據分析公司，以同美國軍方和情報機構開展合作而著稱。在經營Palantir的二十多年裡，卡普賺到許多個十億美元。Palantir的客戶主要是企業，政府業務僅占該公司資產負債表的一小部分，卻讓整個公司看起來就像一個搞秘密行動的組織。卡普更願意談自己的槍，而不願多談市值現已超過2,600億美元的Palantir所開
展的秘密活動。
在矽谷過去幾年湧現的一眾哲人王中，卡普是個異類。他跟「馬克」、「伊隆」那種大名鼎鼎的人物很不一樣，事實上，在科技界和政界的小圈子之外，除卻把他奉為反建制富豪英雄的一大幫散戶投資者，知道他的人並不多。
自美國頂級科技公司的首席執行官三周前赴華盛頓參加特朗普的就職典禮以來，美國人一直在觀看矽谷與新政府在槍口之下的聯姻。如果說伊隆·馬斯克（Elon Musk）是總統張揚的伴郎，卡普則是婚禮中比較低調的人物（他並沒有出席就職典禮）。卡普神秘莫測、精力過人，在他的領導下，Palantir的業務激增，與此同時，他還呼籲科技行業幫助西方在文明衝突中贏得勝利。
2023年9月13日，卡普與馬斯克在美國參議院首次「AI洞察論壇」上探討監管AI發展的規則。
圖片來源：CHIP SOMODEVILLA/GETTY IMAGES
下周，卡普將攜他的新書《科技共和國：硬實力、軟信念與西方的未來》（The
Technological Republic：Hard Power, Soft Belief, and the Future of the West）進一步介入這場鬥爭。這本發自內心的吶喊之書將矛頭指向科技行業，批評該行業背離了幫助美國及其盟友的傳統。
卡普認為，科技行業在過去二十年裡造成了巨大浪費。該書稱，當他和Palantir的同事在坎大哈助力識別路邊的炸彈，以拯救美國士兵的生命時，北加州的同行卻因持續數十年的和平而放鬆了警惕，他們只想確保受過大學教育的智能手機用戶可以購買滑翔傘課程優惠券，可以玩FarmVille遊戲。
如果卡普的新書可以濃縮為書中的一句話，那可能就是：「矽谷的天才——他們的財富、商業帝國，以及更根本的，他們的整個自我意識——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在很多情況下，這個國家使他們的崛起成為可能。」卡普認為，現在該讓科技行業來償還這筆債務了。
這本與尼古拉斯·扎米斯卡（Nicholas W. Zamiska）合著的書於去年年底完成，該書中心論點中的一些要素似乎已在過去幾周成為現實。書中關於消除政府鋪張浪費的章節聽起來有點像談馬斯克的「政府效率部」（Department of Government Efficiency）。另一個章節鼓勵政府與私營部門在人工智能領域建立更多合作關係，讓人想到特朗普與OpenAI和其他公司合作建立能源能力的星際之門（Stargate）計劃。
卡普被問及他書中的呼籲與其他人正在實施的舉措有何相似之處時，卡普說：「我們一直擅長於預測現狀，能夠提前幾年預見要發生的事情。」
在這番說辭的助推下，Palantir和卡普迎來了公司有史以來表現最好的幾周。分析師當初曾質疑卡普關於政府合同增長的承諾是否只是痴心妄想，而在近三年後的今天，該公司的股價已較特朗普當選前一天上漲了180%。原因在於：Palantir的人工智能（簡稱AI）業務實現了增長，而且人們預計新政府青睞Palantir這種更具創新力的公司，而不是洛克希德·馬丁（Lockheed Martine）那樣的老牌軍工企業。
2月12日，卡普與Palantir的員工在華盛頓特區的辦公室裡交談。
圖片來源：STEPHEN VOSS FOR WSJ
Palantir 「非常看好美國」，卡普說。他毫不遲疑地提醒潛在客戶，說他樂意幫美國做一些臟活。他在本月早些時候的業績電話會議上向投資者表示，Palantir為美國軍隊和盟友分析大量數據，幫助他們預測敵人的行動，確定敵人的坐標，「有時還能殺死敵人」，由此「讓美國更具殺傷力」。
卡普之前支持總統喬·拜登（Joe Biden）連任，並在卡瑪拉·哈里斯（Kamala Harris）成為提名人選時力挺哈里斯。但多年來，卡普身邊一直圍繞著特朗普的支持者，首先是彼得·蒂爾（Peter Thiel），他曾在2016年的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上發言，聲援特朗普。Palantir的幾位前員工最近在特朗普政府任職，這進一步加深了該公司的人脈。Palantir也聘用了前議員，比如威斯康星州前眾議員邁克·加拉格爾（Mike Gallagher）。加拉格爾曾在2023年至2024年期間擔任眾議院中共問題委員會主席，呼籲採取更加強硬的措施應對中國在美國的影響。他現在主管Palantir的國防業務。
卡普多年前就已十分富有，他擁有億萬富豪的氣場，是那種可以一個人侃侃而談的高管，習慣於眾星捧月。我周末登門拜訪的時候，他家裡至少有六、七名工作人員，其中兩個人駐守在車道內側，另外兩個人引導我停車，還有兩位公關專業人員和幾名身材魁梧的助理，其中一人應卡普的要求訂購了一本書，另一個人在客廳裡扔木頭為他生火，還有一個人，卡普用德語跟他說話。
「金特！」他用德語喊道。「來杯咖啡，加兩塊糖。」卡普沒有工程學背景。他在費城長大，先後在哈弗福德學院（Haverford College）和斯坦福大學法學院（Stanford Law School）就讀，之後前往德國攻讀研究生。他在德國法
蘭克福歌德大學（Goethe University Frankfurt）獲得博士學位，研究新古典主義社會哲學，這些研究為他提出「作出錯誤決定意味著什麼？要抽象到什麼程度？要深入到什麼程度才能知道這是好決定還是壞決定？」等問題作好了準備。
2003年，他與斯坦福大學法學院的同班同學蒂爾共同創辦了Palantir，該公司的技術基礎是蒂爾的另一家公司PayPal所部署的一個程式，該程式通過識別看似不相關的現金支付來查明俄羅斯洗錢活動。Palantir得名於《指環王》中強大的「真知晶球」，起初旨在為政府和私營公司提供一點托爾金式的魔法，以篩選數據並揭示未知的規律。
該公司早期的工作追蹤到一系列恐怖襲擊的策源地，發現這些襲擊都源自伊拉克的同一個村莊，該公司還發現了針對達賴喇嘛的網絡滲透活動。美國軍方利用Palantir的軟體，發現了阿富汗路邊炸彈的部署規律，並清除了這些炸彈。
彼得·蒂爾與卡普共同創辦了Palantir，使用的是蒂爾另一家公司PayPal的技術。圖為蒂爾在2016年的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上。
圖片來源：J. SCOTT APPLEWHITE/ASSOCIATED PRESS
Palantir的方法就像約翰·勒卡雷（John le Carré）小說中對新諜戰時代的描述，在這個新的時代，遠在千裡之外的敵人通過情報機構剛剛開始了解的人類和數字網絡開展行動，壓制了美國軍隊。Palantir成立時的啟動資金約為3,000萬美元，主要由蒂爾和他的風險投資基金出資。
隨著公司估值的增長，一個核心問題浮現出來：Palantir究竟是……做什麼的？對公司服務的描述充滿專業術語。在業界紮根多年的競爭對手將這家新秀斥為嘩眾取寵的數據分析公司。卡普在採訪中常常不回答問題，說他無法回答某個問題——因為這是機密。當然，這是事實，但為公司整體運營狀況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對大多數人來說，我們完全沒有吸引力，而對一小部分人來說，我們卻充滿無法抗拒的吸引力，」他說。
到2013年，成立不到十年的Palantir已擁有1,200名員工，估值高達90億美元。卡普在一輪又一輪的融資中一再推遲首次公開募股計劃，讓許多人感到意外。Palantir的財務數據不透明，讓該公司越發符合「黑匣子」這一稱謂。
Palantir最終在2020年提交了上市申請，卡普在首次公開募股之前發表的那封信今天讀起來就像是他與人合著的那本書的簡短寫作計劃書。他告訴潛在投資者，購買Palantir的股票意味著支持一家以「支持西方自由民主國家及其戰略盟友」為使命的公司。
5月7日，卡普與英國國防部高級官員托尼·拉達金（Tony Radakin）一同出現在於華盛頓舉辦的「國家競爭力人工智能博覽會」（AI Expo for National Competitiveness）上的Palantir展位，這是卡普「支持西方自由民主及其戰略盟友」努力的一部分。
圖片來源：TASOS KATOPODIS/GETTY IMAGES FOR PALANTIR
Palantir公司總部位於丹佛；2020年，卡普將公司總部從帕洛阿爾托遷至此地。
圖片來源：MICHAEL CIAGLO/BLOOMBERG NEWS
過去四年，矽谷變成了政治火藥桶，Cambridge Analytica和事實核查委員會引起廣泛爭議，矽谷公司要麼對自己在國防項目方面的工作諱而不言，要麼完全取消了這些項目。卡普則恨不得吹著大喇叭到處宣揚。
2020年，他將Palantir的總部從帕洛阿爾托遷至丹佛，因為「我們對科技行業價值觀和承諾的認同似乎不斷減少」。反對Palantir與美國移民和海關執法局（U.S.Immigration and Customs Enforcement）合作的抗議聲浪也跟隨該公司來到了科羅拉多州。卡普的粉絲開始增加，在這個Reddit帖子和爆火短影片可以像業績電話會議和分析師報告一樣塑造公司形象的時代，像他這樣的首席執行官具有獨一無二的優勢。卡普渾身是梗的形象（桀驁不馴的捲髮、無框眼鏡和白色T恤）和直言不諱的說話風格讓他成為自稱「Palantirians」的散戶投資者追捧的名人。YouTube頻道將他在分析師電話
會議和公開採訪中的精彩片段粘貼在一起，製作成「亞歷克斯·卡普最搞笑時刻集錦！」這樣的剪輯包。從某種程度上說，卡普本人的超高人氣恰恰證明了他書中指摘的一個核心問題：美國人幾乎沒有理由信任今天的大多數體制或其領導者，這迫使美國人在政治、民間組織或宗教生活之外的領域尋找英雄，他們不再像過去那樣，從政治、民間組織或宗教生
活中汲取靈感。「我非常非常敬重那些崇敬我的人。並不是人人都跟我一樣，你跟那些名人聊聊就知
道了，」他說。他站在通往他家下沉式客廳的小樓梯上，儼然是眾人注目的焦點。他腳蹬木屐，一身休閒運動裝束：運動褲、拉鏈衫、背心，還有針織帽。他的右肩上方有一盞枝形吊燈，四周環繞著七盞燈和鑄鐵麋鹿頭。
2020年，卡普的總薪酬達到11億美元，居所有上市公司首席執行官薪酬之首。2022年，俄羅斯坦克開進了烏克蘭，他警告說應避免升級為核戰爭，但也承認，局勢動蕩對Palantir來說是好事。
然而，大約就在同一時間，Palantir報告稱，來自政府合同的收入增速下降。公司股價一度跌破7美元，後來又從2024年年中開始穩步攀升。最近幾個月股價的飆升讓一些分析師為該公司設定了新的目標價，但快速上漲的股價讓另一些分析師質疑
Palantir的業績成長能否與當前的高估值相匹配（其市值相當於洛克希德·馬丁的兩倍
多）。
上圖：2023年1月5日，Palantir在拉斯維加斯舉行的消費電子展上展示了TITAN（戰術情報目標接入
節點），用於軍事防禦領域的情報部署。下方影片：Palantir公司的一則廣告，內容是無人機群和紅外飛彈。
圖片來源：PATRICK T. FALLON/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

如今，Palantir在積極打造業界主導者的聲譽。去年，該公司在美國海軍陸軍橄欖球賽期間播出的廣告就像是湯姆·克蘭西（Tom Clancy）的驚悚片，其中有無人機群、紅外飛彈，甚至還有跟20世紀90年代電影海報很搭的廣告語：「先勝後戰（Battles arewon before they begin）。」在上個月的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期間，Palantir設在山邊小鎮的展廳布置得宛若Apple TV劇集《人生切割術》（Severance）中的場景，採用簡潔的線條和潔白的色調，在這個令人難忘的舞臺上，該公司為自己的一眾仰慕者舉辦了雞尾酒會。
卡普說，這些粉絲在自己的人生中往往跟Palantir一樣面臨過質疑。「我說X，體制中的每一個人都說Y，Y意味著X是愚蠢的，」他說。他還說：「順便說一句，說Y的人基本上都是徹頭徹尾的盲從者。請把我的話記下來。」
《科技共和國》可能是一本獨一無二的奇書。書作者是一位企業高管，書中包含三段雋語（一段是德語），援引了《聖經》和理查德·林克萊特（Richard Linklater）執導的電影《愛在日落黃昏時》（Before Sunset），並直接抨擊了市場領導者（批評了Google
「膚淺而露骨的虛無主義」）。卡普承認，這種寫法不是最商業化的選擇。
「如果我要讓書好賣，我應該寫一本大談特談卡普與AI的書。」
多年來，卡普一直在倡導這本書中的許多核心主題，但一些事態發展促使他將這些主題整合在了一起。他說，2023年10月7日哈馬斯對以色列人的大屠殺讓他決定發出更大的呼聲。在襲擊消息傳開後的幾個小時之內，卡普便讓Palantir的當地員工幫助以
色列協調應對措施。他說，兩名員工——一名波蘭人和一名英國人，都不是猶太人——不等卡普開口要求，就自己飛了過去。
卡普在協調救援工作的同時，也關注著全世界對襲擊事件的反應。「10月8日，人們開始對以色列提出抗議，」他說。他毫不掩飾地表達對以色列的支持，並坦陳他與以色列政府開展合作。「這樣做有很大風險。我們是一家上市公司，」他說。他以爵士樂作比說，我們正進入一個新世界，在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每一個企業都需要找到自己獨特的「藍色音符」。他說，人工智能系統激發了投資者對Palantir的熱情，這些系統將把能力底線提升到極高的程度，讓每個人都能夠「做一些獨特的、有創意的事情」。還可以用他自己的愛好——遠距離射擊來進行類比。他說，企業和個人將不得不使用AI，「在人類所及的範圍之外」射擊。這就是「一切價值所在」，他補充說。「因為你必須命中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