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解读刚发生的潮州之乱和(增城)新塘之乱,都带有族群冲突的特征,即外来民工与城市原住居民冲突;此外,近来特大城市并区渐成趋势,上海市顷宣布卢湾、黄浦两区行政区划建制撤销,将设立新的黄浦区。可由城市治理切入观察大陆社会趋势。
在《我所恐惧的城乡战争》中,我曾如此断言:
其一,中国农村问题,最根本的问题可能是城乡隔离问题。其恶果,主要不是在农村本土呈现出来,已经并将继续在都市中呈现出来。这就是流民问题。历史上大的动乱,往往都以流民的充分卷入为一个基本的前提。流民一起,往往若江河溃堤,其势不可阻挡;而且往往不问青红皂白,打倒一切,冲决一切。
其二,过于不平衡,过于违背天理和人道的东西,都是没有生命力的,都是有报应的。城市砍手党只是这种报应的初级阶段。毕竟经济还在增长之中,现有就业空间还能维持。但经济有涨有落,不可能总是一路高歌。那些已经习惯了都市生活、已经彻底抗拒乡村的新生代民工,他们将何去何从?他们中的大多数将毫无选择,只能沦为流民。
无根漂流游牧族
其三,这就是说,我关注的农村,不是原来意义上的农村,而是农民工进城之后形成的、以农民工为主体的农村,即城市中的农村。中国当下的农村问题,实际上主要集中到了城市;可能爆发的城乡冲突,将主要不是在独立的农村跟独立的城市之间展开,而是在城市本土和寄居在、混杂在城市中的农村之间展开。
经济收缩必然引爆流民危机。刚刚沉寂的广州下辖的增城市新塘镇之乱,其中一个间接推手,应该就是经济收缩。新塘为世界牛仔裤之都,全球每三条牛仔裤中,就有一条出自新塘。但年初迄今,新塘牛仔裤生产线,居然停工一半。大批农民工失业,但又不可能返乡──成了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无根漂流的游牧一族。
换句话说,他们是社会排斥的受害者。他们年轻,他们有活力,更重要的是,他们有梦想,他们从小生活于城市社会,了解而且强烈向往城市,但是,尽管他们使尽浑身解数,他们中的大多数,仍然不得其门而入,梦想注定碰壁。因为制度安排,本就没有给他们的梦想预留空间。社会排斥体制本身,即前述「过于不平衡,过于违背天理和人道的东西」,不会没有代价。只不过由于经济的持续高增长,深刻的问题被掩盖了,代价的到来被推迟了。
人心上的堰塞湖
种种社会矛盾和冲突,都以天价维稳强行压制下去,不使其有任何露头的机会。社会矛盾和冲突并没有得到解决,而是用不断攀高的防洪堤把它们硬性围了起来,形成一个又一个社会治理上尤其是人心上的堰塞湖。
城市治理的失序,于农民工更是雪上加霜。城市社会尤其是城乡接合部,基层维稳力量已经一定程度上黑恶化。笔者曾目睹某城中村一塌楼事件的紧急处置,拉警戒线封锁现场的居然既非警察,亦非城管,而是清一色的当地烂仔。后来得知,他们都属于该城中村的所谓治安队。这种现象为城市社会所多有。当初在广州街头穷追孙志刚的,就是这样的治安队烂仔。他们能够欺辱和盘剥的,主要是同处社会底层的外来摊贩和外来务工人员。
新塘之乱的导火线,正是治安队与外来摊贩的冲突。农民工的种种遭遇,已经足以完成愤懑情绪的升级。跟城市主流社会、企业是排斥关系,这些也都罢了,居然跟同处底层的当地烂仔也是排斥关系,是可忍孰不可忍。愤懑情绪就这样潜滋暗长,一旦接近沸点,需要的就只是题材。新塘之乱中摊贩孕妇被打,不过一个题材而已。
这才是所有中国问题中,最值得认真对待的问题。社会如果没有为他们准备好排洪道,譬如能够维持基本生存的社会保障,良好的城市社会治理秩序,公正平等的融入机制,等等。那么,彷佛从天而降的千千万万失业农民工,马上就会汇入到流民、游民队伍之中。
(摘自《东方早报》2011-6-17,作者笑蜀,原题:“新塘镇之乱是未来社会危机的预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