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冠英(范蘭欽)寫了一篇文,另外兩篇是否為他之作且置,寫北市圓環那一篇,有那麼一句「高級的外省人」,鬧得滿城風雨。
想來民進黨人與泛綠親認為郭冠英罪該萬死,因為他寫的「高級的外省人」帶有對其他族群的貶意,反之我寫一篇「低級的外省人」是不是民進黨人與泛綠親就該給我錢、寄支票給我或是推我出來選臺北縣縣長?
寫高級的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寫低級的就該是開國元勳人人追而捧之了吧?一笑。
萬事萬物皆有陰陽,或說相對意、反面意。如果有高級的外省人,必定有低級的外省人。總不可能只要是外省人都高級吧?這麼低能的分類,肯定會違反任何一般世界的常識。
誰高級?誰低級?是用財富來區分,還是官位?採軍種分還是黨籍分?按省籍分或是南方、北方分?
世俗眼光來判,財富、地位應該是最普通的類別法吧。那麼我想,我的長輩們會被分類到低級的外省人內。
我外公最早是學兵,畢竟讀過書,後來晉升為軍官。他老人家還守過海南島,我舅舅即出生於海南。隨著海南島的防守不易,國府選擇撤守,我外公隨軍來臺。到臺中後任職於車動會,全名為車輛動員委員會,管臺中地區的軍用車輛調度,一但戰端及於臺灣本島,民間車輛亦將歸其管制。
那時有很多軍人發財,靠的是盜賣軍油。利潤之豐厚呀,不用一毛錢的成本按市價賣出,那還得了?我外公眼前橫財不發,不取分毫。之後住到善化,軍方給分了眷村裡的一戶。家母在臺北榮總找到工作,家父在印尼替世界銀行轉託臺灣幫忙建設當地高速公路之委案當監工,姊姊與我還小,無人照顧,外公外婆北上幫忙。臨行前,鄰居韓伯伯說:「你們就去吧,房子我給你們看著,將來要是回來善化,好歹還有地方落腳。」外公認為此乃國家財產,自己住著不離開,那沒話說,不住了,還霸著幹啥?交回去給國家。
幾十年後眷村改建,人人分到一戶,我們家沒有。韓爺爺(伯伯是我媽喊的,我得喊爺爺了)說,「你們是老實人,要不,現在多間房可住呀!」
我爺爺也是軍官,跟隨國防醫學院來臺。他老人家是中尉,一個月兩百來塊薪水,底下四兒一女,食指浩繁,軍餉實在不夠用。打報告退伍,想自己作些小買賣。第一個選的行當是賣橘子,沒作多久生意也告失敗,原因是什麼呢?原來我爺爺和我大伯、父親在賣橘子的時候,壞的爛的不敢拿出來,淨挑好的給客人,父子三人又不擅言詞推銷喊價,賠了幾天,只好收攤。唯一能做的,剩下送報一途。父子三人大清早天未光去拖報紙,騎著腳踏車沿家挨戶送。要是下雨,報紙攥在懷裡,生怕給打溼了,要是訂報紙的人一埋怨,工作沒了怎辦?家父還出過車禍,因為他送完報還得趕去上課,隔天又是一大清早得去拖報紙,有一天實在太累了,清晨天色又不清楚,一個眨眼多閉了一下,給一輛車撞了,人彈到引擎蓋上。
我爺爺對他們兄弟沒有特別的期待,能讀書,一定想辦法供,不是唸書的料,就去當學徒。伯父考上軍校,入伍去。三叔叔接下他的鐵馬,繼續送報供四弟、小妹讀書。家父只填兩學校,臺大與軍校,他想如果不上臺大,就當海軍,因為他覺得海軍軍官的制服很神氣。如果都考不上,他自己打算去學修皮鞋。
放榜之日,轟動全村!他是村裡第二位考上臺大的子弟,前一位是女孩子。真的是有古時狀元及第大魁天下的那般風景。人人稱羨熱鬧非常的當兒,我爺爺感歎道:「二十年前是看父敬子,二十年後看子敬父!」
家父帶著新台幣500元去註冊時,不慎錢被扒走了。眼看是走投無路了,只能滿心懊悔地回家。
我爺爺聽此消息,也不言語,只說:「中午了,先吃飯吧。」午飯後,爺爺推開紗門走出去,向同村之人借錢。那個背影,是家父一生的遺憾。以我爺爺的個性,自然不會說是兒子不小心給人偷了錢,他兒子已是村子裡的一號人物,傳出去了,不是有面子的事。他寧可自己背上了「兒子有本事考臺大,老子卻沒錢供」的閒言語。
我奶奶早逝,爺爺帶著五小,一家六口住在五坪大小的屋子裡,屋頂是洋鐵皮。到了長子去唸軍校、二子考上臺大、三子上了高中,漫漫長夜似乎將到盡頭,一家人即將走出最黑暗的時刻。家父一直送報送到大學畢業入伍當兵。
這是我們家的故事。
我外公一家,我爺爺一家,他們算幸運了,因為他們是軍官,過來臺灣時有家眷。那些被拉伕的或是下級士官、兵,不准結婚。到了青春盡被戎馬消磨掉之後,退伍,依舊孤家寡人,無依無靠。外公、爺爺子女成行且都有成,各有專業,晚年兩老不愁衣食,愛住哪一家就住哪一家,可算人間有福之人。
但那一群老兵呢?那一群現在被貶得一無是處的外省老兵呢?時代不曾給過他們機會,他們如此地被戰爭無情地碾過,青春盡成灰。你在他們某些人的手臂上會看到刺青。我曾看過最令我震撼的,「保衛大台灣」。誰會如此地將台灣之名刻在血肉上?
老兵不死,只會凋零。我看見「保衛大台灣」這動人心魄的刺青,已是十幾年前的事兒了,昨日當我還是高中生之時。我很窩囊,我只能用立可白在復興高中的書包上寫下「國中在生」。多同學搞不清楚那得從右唸到左,老有人問我,「JK,國中在生什麼意思?」跟「保衛大台灣」比起來,我算是很沒勁兒的了。
只如今,那些「保衛大台灣」的手臂,應該都化為火葬場裡的幾縷輕煙了吧。他們不會是將官軍官,沒有一塊公墓等在那裡,搞不好送終的人只剩袍澤,一起住在榮家的伙伴。無名無姓,歷史不會記住他們。
誰有資格,指著這一群人,要他們滾回去?我們是搞文革嗎?文革時期的血統論,「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渾蛋。」是這樣嗎?只因你是閩南族群的後生,就憑這一點,就有資格對別人說三道四嗎?
要比什麼?論雙腳踏在這塊土地上的時間,我的長輩比你還多一倍二倍啦!坐在電腦前寫部落格,很偉大嗎?你才幾歲?你對臺灣有何貢獻?就憑你說閩南語?閩南人還不是福建移過來的,不然你祖上是孫悟空呀?從石頭縫兒裡蹦出來的呀?臺灣又不是世界人種發源地,誰的祖先不是外來者?
哥兒們要是想玩真的,要較勁兒,坐下來比一比。你或是令祖、令尊、做過什麼偉大事業,讓你有資格自以為是這島嶼的主人,說別人是外來者、外來政權?
愛爬山的樂山者,買份地圖不用多少錢吧?誰測繪出來的?
我大伯在軍校學的是測量,服役時進入軍方的測量單位。到他昇校官的時候,已是測量單位的第一把交椅。除了現在還被軍方視為機密的部份,還沒有釋放到民間給民眾使用的,所有市面上看得到買得到的圖,都是我大伯服務的單位測繪的。什麼走透透,走透透算什麼,他老人家是爬透透啦!臺灣每一座山都有他的足跡,從民國五十幾年一直做到七十幾年,才把臺灣山岳所有的圖鉅細靡遺地作出來。年輕時騎著一輛摩托車,後頭載著工作伙伴(現在還常到我大伯家泡茶,我喊他李叔叔),就往山裡跑。整個青春,用一張一張的圖寫就。
白河水庫聽說過嗎?家父退伍後參與的第一個工程。總工程師要手底下的所有工程師擬出一套施工計劃。所有人都交了白卷,只有家父提出了一套具體可行的方案。從此,開啟了他在中華民國工程界大名鼎鼎人人敬畏的職業生涯。
都開車坐車經過高速公路吧?高架段的墩有多高?家父爬著梯子上去頂端數鋼筋,就怕包商偷工減料。穿山掘隧時,剛剛炸藥引爆過,說爬也就爬進去看了,不怕塌下來嗎?年輕時天不怕地不怕。
我相信很多與我有同樣身世的外省子弟,他們的父執輩,都有一樣的故事。臺灣的建設,臺灣的經濟,都有他們一草一木之功。
外省人怎麼地?有白吃臺灣水臺灣米嗎?
本省人有田有地,本來是佃農,耕者有其田之後,是不是都有地了?三級貧戶、佃農之子的臺灣之子,是不是後來有其田,不再是佃農了?
外省人只有一雙手。所以國家讓他們去做什麼他們就做什麼,十大建設、橫貫公路,榮民無役不與,外國人說不可能的工程,不也都完成了。
外省人怎地?欠臺灣什麼嗎?
英雄不怕出身低。雖然他們名不見經傳,名不稱焉,無名英雄。
要編排外省人的不是,像我這種對臺灣是沒啥貢獻的,僅管數落,沒有關係。我是廢物,我是渣滓。白吃白喝臺灣水臺灣米的飯桶。
不過請你也掂掂自己的份量,不是所有的外省人你都可以辱罵的。你有何貢獻啊?你除了用選票選出阿扁貪污玩法毀憲外,你曾做何對臺灣有貢獻的事?
自己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