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2月26日卡內基音樂廳推出耶魯版「歲月甘泉」演唱會,這是紀念中國知青下鄉40年的重要活動的延續;「歲月甘泉」作詞者、耶魯大學東亞語言文學系高級講師蘇煒與耶魯大學管樂隊聯手,將這部組曲在紐約呈現,蘇煒回憶實況說:「演出時台上一片淚光、台下一片淚光!」接著又深沉地說:「十年上山下鄉運動,是我們那一代知識青年人生中永遠不會忘記的歲月!」
「歲月甘泉」2009年底在北京國家大劇院上演,引起廣泛關注。2011年2月11日在耶魯大學演出時也造成轟動。
蘇煒(左一)率耶魯學生中文辯論隊獲CCTV國際大學生中文辯論賽冠軍,耶魯校長雷文(中)接見留影,右一為孫康宜。
身分多重 自謙「四不像」
「一曲回唱40年,一曲唱盡40年。這是我們寫作知青組歌的初衷和期許。但是,我知道,一曲怎麼可能『唱盡』40年?」蘇煒如何把今天的「回唱」,既能從今天的角度出發,又能重現當年的感受和氣氛,同時還能獲得40年後的知青農友們的感動和共鳴?這就是他顯現寫作功力的時候了。
先來「讀一讀」蘇煒為「歲月甘泉」寫的歌詞一小片段 :
「一封家書——夜校歸來」:
月明星稀,月明星稀,啊,月明星稀……
群山靜謐,群山靜謐,啊,靜謐……
輕輕地,掩上夜校的小門,默默點亮茅草房的油燈。
遠方的媽媽啊,女兒想你,三言兩語,道不盡萬千思緒。
我想眺望星空啊,思緒被雲霧遮擋;我要飛翔啊找不到翅膀。
早起的寒露,西下的夕陽,和著我的汗水,帶走我的悲傷。
啊……
山蒼蒼,夜茫茫,人生的路,走向何方?」
談起「作詞」這段經驗,蘇煒笑道:「我是『四不像』,因為『不像』,就成了其中的邊緣人。」
蘇煒從一個海南島種橡膠的知青,到出國留洋成為早期的海歸,又涉進六四天安門運動、成為逃亡海外異議人士,再投身世界一流學府擔任教職、卻仍以寫作為終身職志;這其中的轉換,跨度不但巨大,過程也相當傳奇!
投身民主運動 不後悔
但他卻謙說自己是「四不像」:「一不像,我曾被視為民運人士,現在也從不後悔自己投身過民主運動,1989年在天安門廣場上和學生們住過帳篷,又被陳希同點名,列為『12學者上天安門』之一,我是其中最沒名氣的。當時心境非常尷尬,一方面被官方當成黑手,另一方面卻被學生當成政府說客,不願聽我們的;我們那天去廣場,的確想試著勸學生撤離,因為戈爾巴喬夫(戈巴契夫)來訪,怕會鬧出流血情況。」
蘇煒的口才是出名的好,他口若懸河、娓娓道來:「雖然我是天安門逃出來的,但對搞政治一點興趣也沒有,儘管我很尊重那些能夠全身心投入政治運作的朋友。當時民運界討論、搞各種組織活動的會議上,我常常忍不住打瞌睡。儘管接受過香港『九十年代』雜誌的長篇訪問,當時很受重視,但我知道自己不適合搞政治,回到文學和寫作的本來角色,才感到舒服,因此就自我邊緣化了。」
二不像是指什麼?他說:「是作家,我喜歡寫文章,此生最大的興趣,也是精力投入最多的工作,但當我回到大陸,看到那些被政府體制養得腦滿腸肥的作家們時,跟他們比,我覺得自己很另類,不再願稱自己是『作家』,現今作家在中國已是名利中人,我自認在中國文學圈也是局外人,是邊緣人,我還是當我的教書匠吧。」
三不像,指的是教書:「大學也是江湖,身處其中,但求安穩平淡。」蘇煒弦外之音,似乎說明他在激烈爭逐的江湖之中,是靜僻一隅的邊緣人。
「跨足作詞和寫劇本,都是客串性質,這就是道地的『四不像』啦。」
蘇煒說完四個不像,特別強調:「我熱愛教書,學生都很棒,我很有成就感,而我人生重點還是寫作,我喜歡當的是學者型的作家,或者作家型的學者。」
15歲下放海南島 寫作改變命運
寫作,是蘇煒此生命定的重要功課,因寫作改變他的命運。
他15歲那年,小學畢業就被下放到海南島,參加農墾兵團,任務是種植橡膠,一待就是十年。這期間,他除了自學,還迷上了寫作,作品經常在廣州的報章上刊出。到了25歲,文革結束,可以考大學了,他興沖沖的參加中山大學高考,志願是中文系,成績公布了,「我的數學好像只得了三分還是零分,反正是沒到錄取線。」 於是,他又一個人落寞的回到海南島。
「當時,農墾隊的同伴,回城的回城了,上大學的也走了,就我一人還留在海南,真是前途茫茫;大學開學三個月了,一天,單位突然來了兩個中山大學的教授,是來給我面試的。」他們是在廣東作家圈裡,聽到蘇煒的名字、聽到他寫的知青文藝作品引起的影響,因此專程來「拾珠」的。
就這樣,蘇煒成為中山大學當時極少數的「破格錄取生」。
蘇煒進入中山大學中文系就讀,期間不但課業好,他還把課外活動搞得風風火火,包括參與主編大學民辦刊物「紅豆」和全國13大學聯合刊物「這一代」等。
1982年他完成第一部長篇小說,在評價極高的「花城」文學刊物連載。對年輕作家而言,當時可以算是有小局面了,朋友和文壇也對他抱以期望。而那年,傅高義(Ezra Vogle)和林培瑞(Perry Link)兩位美國知名教授來到廣州,因緣際會,兩人共同推薦蘇煒到美國深造。
在同年,他做了第一批「洋插隊」,「我要出去看看真實的世界,先把自己打碎,再重新捏起來。這是我出國的動力。」
就這樣他來到美國,先在UCLA讀了碩士,後來到哈佛大學費正清東亞研究中心做了兩年研究助理。
「1986年,我成為最早的海歸,回中國在北京的社科院文學研究所工作,那是中國改革開放最熱鬧的時候,我不願錯過這個機會,應當盡一知識分子的責任。」蘇煒說,他在1987年升了副處級的職位,「那年34歲,還列入中央組織部的培養名單,在體制內是很受寵的。」可是,1989年天安門事件後,蘇煒不但沒進到體制內,卻流亡到美國。
「六四是我人生另一個重大轉折點,剛回美國,覺得自己從天安門的流血犧牲裡全身而退,有很深的罪責感;也因此,我重新給自己定位,我認為自己是體制外的獨立知識分子。」他給自己找到了位置。
一直到1998年底,回國奔母喪,他沒受到阻撓,從此順利出入中國,「我回到國內,可以很暢快的用母語說出真心話,我寫的文章對道德良心也在做呼喚,儘管還是障礙重重,但只要能用母語在國內發聲,我認為自己對中國社會進步也可以起到添磚加瓦的作用。」
「這些年,我教書、寫作,對人生看得更清楚,我重述一個觀點:做一個獨立的自由知識分子,作為歷史運動的自覺把握,其基礎和動力,不是別的,是人性的責任和道德承擔!」蘇煒為自己的人生角色做深度註解!
蘇煒小檔案
蘇煒,中國大陸旅美作家、批評家,美國耶魯大學東亞語文系高級講師。
1953年出生於廣州。文革中曾下鄉海南島農墾兵團十年(1968-1978)。
曾出版長篇小說「渡口,又一個早晨」(1982,廣州)、「迷谷」(1999 ,台灣;2006,北京)、「米調」(2007,廣州,曾被評入「2004年中國最佳小說排行榜」)。
短篇小說集「遠行人」(1987,北京)。
學術隨筆集「西洋鏡語」(1988,浙江)。
散文集「走進耶魯」(2009,北京) ,「站在耶魯講台上」(2006,台北),「獨自面對」(2003,上海)。
交響敘事合唱——述知青組歌「歲月甘泉」歌詞(2008,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