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哪裡來?」孩子的大哉問,師長如何招架?「性教材」《成長的腳步》掀起論戰,也呈現青少年性教育尷尬的一面。
「我從哪裡來?」這幾乎是所有孩子都會向父母提出的、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
2008年12月,國家教育部將這一問題列入《中小學健康教育指導綱要》。綱要中,小學一二年級應掌握的生長發育與青春期保健基本內容,包括「生命孕育、成長基本知識,知道『我從哪裡來』」。
今年8月,被媒體報導為「北京市首部性教材」的《成長的腳步》(以下簡稱《腳步》)是這樣回答的:「爸爸陰囊裡的睪丸可以產生精子,他們的樣子像個小蝌蚪,活動能力特別強……為了讓淘氣的精子能盡快找到卵子,爸爸用陰莖插入媽媽的陰道裡,用力把精子射入媽媽的陰道內……。」
直白描述驚世駭俗
與「從垃圾堆裡撿來的」「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一類「經典答案」相比,這個答案直白得驚世駭俗。有家長斥之為「黃色漫畫」,亦有網民稱讚這是「進步」「開放」。一時間,輿論紛爭漸起。
北京市教委迅速闢謠,《腳步》只是北京市一所小學參加《北京市中小學生性健康教育大綱》課題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還沒有向家長與學生發放,且北京市各級教育行政部門均沒有「性教育教材」的相關立項、編寫計畫。
輿論的中心,課題的主要承擔者之一、首都師範大學性教育研究中心主任張玫玫教授強調,「這本書嚴格來說不能是教材,只能說是讀本。」它由北京市朝陽區定福莊第二小學組織編寫,沒有出版、沒有經過教育主管部門審訂,是供校本課程使用的參考讀物。所謂校本課程,與國家課程、地方課程相對應,是義務教育階段各學校自主決定的課程。
當精子遇上卵子……
《腳步》之前,已有2009年8月北京醫科大學附屬小學出版的《快樂生活,健康成長》、2005年成都人北實驗小學的《成長路上陪你走》等等。它們同樣使用了「精子」「卵子」等名詞,但沒有引起外界關注。「可能還有更多的校本教材,只是我們不知道而已。」張玫玫說。
而在《腳步》背後,其實是一個已經進行兩年多、北京30所中小學參與試點、近500名一線老師參與的課題項目。
張玫玫表示,《腳步》中80%的內容已在北京市定福莊二小試講過,而這所學校早在2001年就開始探索性教育之路。七、八年前,北京市通州區培智學校的趙紅艷老師發現,班上有一位智障男生,毫不顧忌地在課堂上把手伸進褲子裡去;愛美的女孩穿著超短裙在男老師旁邊轉悠,卻對校園外的危險一無所知。那時,對智障孩子的關注還集中在知識與能力上,而在性健康方面,尤其是性安全、性心理、性倫理教育幾乎是一片空白。
除了論文集,作為課題組成果,還有97個課堂案例彙編成集。
「我從哪裡來」這個問題,北京市東城區和平裡第一小學的一位老師是這樣描述的:「精子小思住在爸爸的身體裡,還有三億多個兄弟和小思住在一起……卵子小歐,她家就她一個嬌寶寶,特別希望能和小思它們做朋友……但是他們相見的路途既遙遠,又艱難……。」
接著,老師安排角色扮演,請男孩們做精子,一個女孩做卵子,開始夾道障礙跑。當然,大多數男孩都被淘汰了,「使學生感受到生命的唯一,激發學生珍愛生命的情感。」
除了性生理部分,還有不少案例關注性心理與性道德。如《換座位帶來的思考》《收到「情書」之後》《識別危險行為》等等。
●黃與不黃 標準在哪?
《腳步》一書,在性教育界內部引起爭議。
兒童性教育專家胡萍在博客上公開表示對編者「道義上的支持、觀點上的分歧」。她稱,向小學一二年級的孩子展示性交細節的圖片和文字,不符合孩子們的認知發展規律,「就像我們不可以在孩子小學階段就給孩子學習高等數學一樣,這就是違背孩子年齡認知和性心理發展規律的做法。」
在《成長與性》一書中,作者胡萍將精卵結合的過程解釋為「爸爸媽媽的身體接觸」。有意思的是,哪怕是這樣含蓄的語言,在七年前出版時也曾被批評為「最黃的」的性教育讀本。
「如果只說身體接觸,孩子可能就會想,今天我牽了誰的手,是不是就有寶寶了?」成都大學教授、四川省青少年性教育普及基地主任胡珍對此表示異議,「在這個階段,生殖器官和手指、腳趾、鼻子都是一樣的,很簡單的一個邏輯問題,為什麼不可以說?孩子就這麼簡單,是成年人自己想複雜了。」
社會學者李銀河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一點也不超前,這是一種相當不容易的進步。以前我們過於禁慾,現在要解放了。」
也有審慎的支持者。「北京市教委的這個試點,基本上合適,當然有些像『射入』這些詞可以推敲」,中國性學會青少年性健康教育專業委員會主任徐震雷說。
徐震雷稱,全國青少年性健康教育發展較早的地區有北京、上海、成都、杭州和深圳等。從2008年起,其中四個城市每年聚集一次研討,達成的一個共識是,「對小學低年級的孩子,可以告訴事實,但『性交』兩字不提為好。」
然而,在教學實踐中,哪怕不出現「性交」兩個字,對它的講解也是千差萬別。應該說「生殖器」還是「陰道」、說「放入」還是「射入」,差別雖細微,爭論卻不止。
「這其實是兩種教育理念的差別,是以知識體系的邏輯來決定該講什麼,還是以受教群體的邏輯來決定」,杭州市教育局教科所韓似萍老師說。
●無師資、無課時、無教材 「三無教育」誰來管?
在中國,性教育還沒有進入學科序列,沒有「專業人才」。在中小學裡,性健康教育老師大多由心理健康老師、班主任、代課老師、德育主任等兼任,因此,性健康教育,被戲稱為「無師資、無課時、無教材」的「三無教育」。
「性健康教育老師,不僅要有生理學、心理學、社會學、法律和道德等知識,還要有文學積累、表達技巧、組織方式,我認為比其他老師更難。」胡珍說。
大部分半路出家的性健康教育老師會經歷「模仿、反思、原創」的授課階段。如果不是真正感興趣,一些老師可能會長期停留在第一階段。還有的老師,因為學校指定而不得不接受培訓,結束後卻在小聲地罵「無恥」。有的老師,一旦崗位變動,就不再主動教學。
對《腳步》的爭論還未平息,與性教育有關的新聞又開始吸引人們的眼球。在河南鄭州,一所名為「搖籃」的私立幼兒園對孩子進行尺度頗大的性教育。課堂上,女老師拿出一個成人娃娃,告訴孩子不同性器官的名稱。在講解「陰毛」時,老師還請一位男孩上前,親手摸一摸。
面對外部質疑,中國搖籃教育集團鄭州搖籃幼兒園園長何峰表示,這是一套「根據生理學、心理學、社會學綜合出來,完全科學安全的教育模式」。何峰稱,幼兒園的性健康教育也已經進行了三年之久。
「目前對這種性的綜合教育與實踐,在全國,我可以這樣說,沒有第二個人,誰給我評判?只有我自己評判。」何峰說。性健康教育的各種是非爭論,只能依靠受教者自己行使評判權。而這對在全國範圍內剛剛起步、各地區差異巨大的中國性健康教育來說,需要更多的時間與空間。
●越晚教 學生反應越怪
2011年9月5日,四川省成都市人北實驗小學,一堂《我從哪裡來》的性健康教育課在進行中。
四川成都人北實驗小學三年級學生正在進行怎樣避免和正確對待性侵犯的課程(甄宏戈攝影)
「這是一個艱辛、漫長而充滿奇遇的過程……媽媽和爸爸像我們一樣長大、相遇、相愛、結了婚。然後,爸爸的生殖器官放進媽媽的生殖器官……」女老師描述著精子與卵子的相遇、胚胎發育和出生。
當新生兒的圖片出現在屏幕上,女老師走下講台,向學生們點點頭:「你們是一大群精子裡的冠軍,是最優秀、最健康的一個!」
從2003年開始,每年上這堂課前,學校都會用一張《生命與性教育課程教學情況家長告知書》,邀請家長與孩子一同上課。告知書上寫明,教學方法包括「與孩子討論自己生命起源的話題、從自然科學的角度來認識精子和卵子結合是新生命的開始、讓孩子與父母互動交流對生命血緣的真切認識和感激之情」,等等。
家長可以選擇孩子上或者不上這堂課程,最終,大多數家長會選擇同意,並和孩子一同參加。
從2003年起,學校開始安排一些簡單的性生理知識課。認識自己的身體,知道什麼是隱私,明白生命的奧秘。接著是性心理課——性別接納、自我認同。到了高年級,課程內容則是青春期的發育特徵、異性交往等等。時至今日,性健康教育已成為學校的教育特色之一。
2003年,學校首先對一至六年級的孩子做了問卷調查。調查中,很多孩子認為隱私部位是「眼睛」,「因為眼睛很重要」。還有孩子回答,「咯吱窩」。另一個問題,「對於性這個詞,你第一反應是什麼?」「噁心、髒」,是最多的答案。
對孩子的性健康教育說到哪個程度為宜?這一直是個難題。「越在高年級來講性健康教育,孩子反應越怪。四、五年級講,孩子臉紅;到中學,孩子就怪笑,然後就故意問一些難堪的問題挑戰老師。你從小一步步上來的,就很自然。」胡珍說。
上完課,一位女孩回憶起課堂上的圖片。這個只有七歲、紮著羊角辮的女孩想了想,笑了,「好多隻小狗的那一張」——其實,那不過是老師使用的一張配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