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澤西州羅格斯大學（Rutgers University）犯罪學教授陳國霖從1984年開始研究華人幫派，研究範圍涉及毒品犯罪、商業勒索、人口偷渡、黑幫漂白、拐賣婦女等敏感議題。「與其他學者不同的是，我都是直接和被研究者面對面交談」。因此，他的研究總能得出與眾不同的結論。

陳國霖發現，中國婦女出國賣淫與幫派關係不大。圖為1月14日幾名妓女在巴黎街頭徘徊（Getty Images）

　　他的研究獲得聯邦司法部等有關部門的認可，還兩次膺選美國最著名的文化交流項目傅爾布萊特學者（Fulbright scholar），分別去台灣和雲南研究一年。

　　他的研究多次糾正美國政府對華人的誤解。例如，聯邦調查局（FBI）認為，美國存在一個「中國黑手黨」，他的研究結果顯示華人社區並無這樣的組織。1997年香港回歸前，聯邦調查局擔心香港黑幫會大舉入侵美國。但他的分析則認為，香港幫派不會來美國，因為語言不通，生活不便，且這裡已經有許多幫派。「最後FBI認為我的理論是正確的」。

　　從1989年開始，福州移民大批偷渡美國，然後向美國政府申請政治庇護，故美國國務院相信這些人在中國受到迫害。「我的研究發現，一胎化政策與政治庇護無關」。他指出，一胎化只適用於中國城市有單位的人。而偷渡來美的多是福州鄉下人，很多人都生好幾個孩子。「他們舉出一胎化原因，只是為了申請身分而找理由」。

　　過去，司法部、國務院、甚至聯合國都認為，婦女出國賣淫都非自願，是由幫派組織操縱。他的研究發現，一些幫派參與組織賣淫活動，但作用不大。組織賣淫利潤不高，而且幫派沒有耐心一點點掙錢。

3件事 改變終身職業

　　祖籍廣東新會的陳國霖1951年出生於緬甸，是第三代華僑。緬甸政府1966年排華後，他隨家人到台灣。他畢業於台灣大學商學系國際貿易組，由於對社會學感興趣，於1978年到休士頓大學讀社會學碩士，後到賓州大學讀社會學博士。

　　1984年，他在費城一家中餐館進行田野調查，研究餐館侍者如何獲得客人好感來賺取小費。後來因餐館生意不好，三個合夥的華人老闆討論將餐館賣掉後分錢。但其中一個老闆覺得他沒有合法身分而受到另外兩人的欺負，於是請他的三個年輕房客出面強迫另外兩個老闆拿出3000元。這三名幫派分子來到店裡報出自己名號。「後來，他們勸我放棄博士論文，出來跟著他們混，吃香喝辣」。「眼前發生的事件完全跳脫我日常生活經驗，感到震驚」。

　　稍後，三名紐約幫派分子去費城唐人街「好世界」餐館吃飯，飯後就向餐館經理「要錢」。餐館經理是個美國出生20多歲的華人女子，當時正好幫助家裡打理餐館。「她馬上就給警察局打電話」。幫派分子當即開槍將其射殺。

　　第三次事件發生在美國西岸。台灣竹聯幫成員陳啟禮等在加州殺害華人作家劉宜良（筆名江南，「蔣經國傳」的作者）。消息經美國媒體報導後，轟動世界。此後，陳啟禮的朋友張安樂（綽號白狼）接受美國電視台採訪，揭露台灣黑幫內幕。他覺得這個題材「很刺激又深具探討價值」。於是，他把研究華人幫派作為博士論文的方向。

深入堂口作研究

　　陳國霖說，在1984年至1986年間，他採訪唐人街執法人員，同時還訪問堂口和幫派分子。他說，過去，很少人能夠採訪到堂口的人和幫派分子。

華人幫派 並非「黑手黨」

　　他承認，他的背景幫了大忙。當時，唐人街有四大幫派，幕後都與唐人街堂口有關。「堂口的人聽說我是新會人，很高興，願意和我談」。他會講台山話，而當時紐約唐人街幫派主要來自香港，廣東話與台山話也可互通。同時，陳姓是個大姓，唐人街同姓的很多。

　　他的研究發現，幫派與賭場總是聯繫在一起。賭場常常被搶，有幫派在賭場徘徊，搶劫者不敢肆意妄為。在1980年代，唐人街賭業很發達，華人賭徒都是在唐人街賭博。當時，中國大陸已經實行改革開放政策，來美的華人日益增多。但是，這些人英文不行，於是在唐人街鬼混。「堂口擔心其亂來，就把他們吸收進來」。

　　1986年，他的博士論文完成後，他又把香港三合會、台灣竹聯幫、中國大陸青幫和洪門、美國的堂口加入其中，寫成一書，書名就是「幫會與華人次文化」。1990年，該書的英文版出版，兩年後中文版面世。他發現，華人社區存在一個江湖社會，有著自己的次文化，但是這些幫派並不屬於同一個犯罪組織。「我的結論與聯邦調查局的中國黑手黨的論斷相左」。

華人偷渡 幫派作用不大

　　陳國霖說，他於1994年去福州研究幫派。從香港轉機時，他買下幾份當地的報紙，看到幾張報紙頭版都刊登「金色冒險號運載福建非法移民偷渡美國」的消息。他說，在此行前，他就提出研究「福州人偷渡與幫派」的資助申請，回到美國後，他的申請很快獲得批准。

　　在申報這個研究項目時，他的一些同事並不看好，認為偷渡者不可能向他講述實情。但情況正好相反，共有300人接受採訪。他聘請五位福州移民擔任訪問員，有的訪問員本人也是偷渡客。「訪問是一對一，不記姓名，每人補貼40元」。許多人願意講述自己的經歷，有的人甚至講了四、五個小時。「有的漂亮女孩講到路上遇到的委屈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後來，他還和一個與蛇頭熟悉的人同回福州，經過此人的牽線，他和這些蛇頭進行面談。

　　他說，「金色冒險號」偷渡事件發生時，正值柯林頓當政。後來，柯林頓發表電視講話，宣稱幫助福州人偷渡的蛇頭都是黑幫，並點出福清幫。但他的研究認為，偷渡與幫派沒有必然聯繫。如果是坐船和爬山偷渡，幫派或許用卡車把偷渡客從洛杉磯運到紐約，但是單獨行為，如乘坐飛機偷渡時並不需要幫派組織介入。

　　當時的英文報紙還報導，這些福州偷渡客都是借高利貸偷渡，「一輩子都還不清」。他的研究知道，偷渡客都是從親戚朋友那裡借錢，很少人借高利貸，而且「偷渡費兩三年就能還完」。美國國務院把他的研究報告放在國務院官方網站，供人參閱。「我的研究改變美國政府官員的錯誤觀念，有關人員還被要求要看我的書」。

華婦賣淫 幫派操縱很少

　　陳國霖從2006年開始研究中國婦女出境賣淫與幫派的關係。他調查發現，這些性工作者出境賣淫多屬自願，她們的媽咪、經紀、老闆、雞頭等大都是女人，而非幫派成員，因為「女性幫派成員很少」。幫派最怕被人稱為靠女人吃飯。組織賣淫要有耐心，「幫派裡的大哥小弟們專司打架，如果要讓他們當經理或是馬夫可能就不合適了」。

　　他說，美國政府和聯合國一直認為，組織賣淫獲利很高，甚至與走私毒品和武器不差上下。但他發現，組織賣淫所獲利潤不高，因此幫派都不願意做這個生意。他的研究中國妓女出境賣淫的報告明年將由紐約大學出版社出版，他估計，「屆時會有另一場震動」。

　　他透露，他的下一個計畫是研究「紐約的中國東北人」。他已經注意到東北人來美途徑與福州人的不同，「這將是個全新的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