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人有句比喻,“人有两只脚,钱有四只脚,”很形象地说人要追上钱,很难。而更深的一层意思恐怕是,钱要溜掉却是极快的。钱这头怪兽,怪还怪在它能招引各色人等竞相折腰,来帮它出逃,从财势者的子女手里“解放”出来。别以为那些“解放者”只是狐狸精、痞子一类所谓的坏人。在市场上真正有实力,有组织、有计谋的,范围要广得多:律师、广告商、销售中介、理财顾问、传媒影视,或者XX师……,还包括公司、银行等,反正是有头有脸的职业和机构,都能成为第二对、第三对、第N对脚,帮忙钱财从富二代的手里开溜。
不信你可以去了解,哪类人是银行信用卡的最优质客户群。 细分信用卡的客户后可以反映,对银行赢利贡献最大的要数富二代。他们或许没有正当的职业,没有平稳的薪资,但消费的本事还极大,勇于透支欠债,还款却很有保障,因为钱袋是他们的父母在扛。父辈两只脚,好不容易把四只脚的钱给逮到,得意也好无奈也罢,却让它在孩子手里以超过四只脚的速度耗散。我在银行服务过,曾帮助银行建立信用卡部门,并设计和分析客户信息细分系统。数年前,我和同事们很诧异地发现,顶尖的持卡人,按债信评分几乎不够格 “银卡用户”,但还款记录和赢利贡献却远远超过了“钻石卡等级”。究其原因,他们都是“收支两条线”的持卡人:只管花钱,还钱则自有过硬的靠山。当我们向香港银行同业的专家请教时,他们说在那里早是如此,而他们很少用得着担心这类人士的还款能力。他们还关照我,说另有些年轻女性,父母并不富裕,也是一等一的优质客户,你要是限制她们的信用卡消费额度,无异是自挡财路。后来分析深圳的客户交易和收支数据,果不其然发现,除了富二代,二奶、小三也是信用卡的顶级用户。
人们不难发现,这类“收支两条线”的用户,也是豪宅、名车、游艇、珠宝,各类奢侈消费的主力军。例如,九月底刚完成交易的所谓“全球第一豪宅”,新主人是一位22岁的女子 Petra Ecclestone,其父是英国人,经营一级方程式赛车聚财44亿美元,Petra是他三个女儿中最小的一个。坐落在洛杉矶的这栋法国式庄园有百来个房间,2009年上市标售,挂牌一亿五千万美金,打破了今年初出售给俄国巨富的豪宅记录,那栋硅谷房子价格是一亿。 Petra 新近刚结婚,婚礼耗费了五百万。她同时拥有伦敦的六层楼大宅,价格在九千二百万美元,据说这样可以方便她来往两头住住。 这个交易,一定是众人合力搬运的豪举,这两亿多美元的财富,会比四只脚的猫窜溜得更快。
Petra的两所住宅,价格虽已倾国倾城,“不过才是”她父亲扣除遗产和赠予税后的财富总值的10%左右。可要命的问题在于,现年八十的老父亲,是不是能有杰奎琳的福气,在女儿耗散他积累的财富之前就死去,无论是因为癌症或是车祸,真的还难说!
写到这里,恐怕有人会揣想笔者似乎有“仇富”倾向,有必要澄清一下。经济交易是人类社会自编自导的宏大演出,从经济学的原理,一个人的支出必是别人的收入,反之亦然。你看GDP是怎样计算出来的就能明白。从消费的角度,富人既然已经聚集了巨量财富,他的消费支出对社会就有积极影响,即使是浪费甚至靡费,都可以这么说。比如Petra买下豪宅,投入了运行,起码也得雇几十号人吧。Petra的一掷千金,化为园丁的工资,就有了孩子买汉堡的钱,到了看门人的手里,或许就可以替孩子交学费,等等。千金把老爸的钱(胡乱)花出去,实际上却在“活跃”经济,并能加速回复社会分配的公平。
如果富一代能把所聚集的财富用到更有建设性的生产用途上,当然又当别论。关于家族企业在市场上的合理性和效益利弊,待有机会时再来讨论。我们这里着重探讨子女的教育如何才能有效。
“富不过两代”在说明了跨代的财富传递缺乏可持续性。 Petra只怕就此一遭,“千金散尽还不来”。 对此,大户人家有着太多的教训,传统上他们的应对措施,是明白儿孙的才德毅力不足凭恃,就在强他们的筋骨(好吃好住)的同时,弱他们的心志,比如给娶几房姨太太,甚至吸食鸦片(而不是孟子的名言里所指的,不妄自尊大),以保守成,不致胆大妄为而捅出漏子。即使有着种种条件,隔绝在同一村落,靠族规家规的监督,有宗亲帮助执行,等等,这类传统办法在当时就难以奏效,何况眼下的市场里,人们高度流动、利益多元、竞相征逐财富的博弈里?
据美国《财富》杂志的访调,在富翁里面,担心子女能否保有健全的心智与平和的生活的,比例高得出奇。所以,有财势的父母培育子女的正确而正当做法,是在强其筋骨(让他们分享财富权势),必先强其心志,断不可在其心志尚弱的时候先强其筋骨。因为如果没有毅力、精力、智力和练历的足够支撑,孩子在财势的重荷和众人的觊觎下,太容易就垮下来。
对这一层道理,财神巴菲特最是洞若观火。他早就明确提出不能让孩子继承自己的财富(请见《财富》杂志1986年9月29日的长篇报道)。他告诫,这样做只会剥夺孩子的进取心,因为他们只有接受了挑战,通过自己的拼搏赚得的,才能从中体验到幸福和生机。轻易得到过多的财富,不但迫使孩子丧失雄心、缺少价值追求、无从自我肯定,还会赶走他们原本应得的友情和亲情。他们甚至无法判断谁是他们可以信赖和爱的,有太多的人要和他们亲近,只是冲着他们的钱或是为谋取他们的地位而来的。
巴菲特在访谈中提出了他的著名论断,“留给你孩子足够多的钱,使他们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但又不足以使他们无所事事。” 他认为让孩子产生“铁饭碗”(entitlement)的错觉,有袖手好闲就终身衣食无忧的奢想,是“反社会”和“反市场”的,非常有害。事实上对财富的竞争是如此激烈,社会和市场也不会允许孩子们常保安逸的。通过前面引用的许烺光教授的调查,以及小肯尼迪的案例,我们不难看到巴菲特的睿智明达。巴菲特打比喻问道,“如果为美国队参加奥运会选拔选手的话,谁会只挑选20年前的金牌获得者的子女来充数吗?”
因此你就不会奇怪,为什么巴菲特作为超级富翁,一向反对政府偏袒富人。无论在遗产税的征收上,还是布什总统替富人减税的最初方案以及眼下是否再要展期的各种讨论中,巴菲特都没有站在他的“阶级立场”上,而是公开并坚定地要求财富在社会的分配更趋公平一些。最近他提出“巴菲特规则”,主张制定富人们(年收入在百万美元以上的人当期多纳附加税率5.6%的税金)的最低当缴税额,对共和党团和富人阶层不啻来了个釜底抽薪,以至于有富商在华尔街日报中公然抨击他仇富、反市场、敌视企业和实业。
富不过两、三代的通则,和了解巴菲特“财富和亲力亲为的付出必须对称”的一贯主张,使人们有理由相信,除了他公平税负、富人更有能力也更有义务对国家社会承担更多一些的价值取向外,巴菲特避免把财富无偿传给子孙——事实上他已经把家里90%以上的财富承诺捐给了盖茨基金会进行公益事业,是他最有力的“反腐防腐措施”。这个决定和行动得到了巴菲特的孩子,二子一女的衷心赞同。他的长子霍华德在爱荷华州经营农场,最近他甚至亮明立场,支持“占领华尔街”的抗议运动,他说“华尔街把美国人给整惨了”,过去十五年来美国的贫富悬殊发展到了难以容忍的地步。
巴菲特认为,超级富人的税率比中产阶级还要低是不可持续的。以自己为例,他2010年供缴了七百万差一点儿的税,有效税率仅17.4%,是总公司办公室所有约20个人中最低的。何以如此?原来巴菲特的年薪只有十万美元,长期以来没变过。他去年的收入共六千三百万,绝大多数是长期投资利得和红利分配,按布什政府以来减税的结果税率均为15%。不过,巴菲特(及家族)持有三分之一以上股权的控股公司Berkshire Hathaway去年的收入高达56亿美金,他以公司所得税的形式付给国库的其实很可观的。
人们或许以为,“富二代的问题”只是超级富翁的困扰,小康之家的布衣平民用不着担心的。但是如前指出的,许烺光的研究证明,中下阶层也概莫能例外,一旦乍富之后,随即就会滑入“富二代”的魔道轮回去。因此对后代的教育,对每一个家庭,对整个社会,都是不可回避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