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t what age do you plan to retire your genitals？」這是今年十月底本地主要英文報紙的地方版針對老人的報告會的報導中，第一行開門見山，提出的問題。其中最後一個字Genitals 是英文解剖學名詞「生殖器」。對性愛問題的提出，這樣赤裸坦率的詞匯，華文報紙會不會採用？在寫這個報導的介紹時，筆者以這個問題為標題，在寫法上，因此稍微作了修改。

　　筆者閱讀該報導後，認為這個有關老人性愛問題的報告，尚非言之無物，也不流於俗套；它的確提出了老年人生活中一個重要的實質性問題﹕何時讓“小弟弟”或“小妹妹”退休，退出性生活？報告人的年齡據報為68。筆者除轉述她可取的觀點外，還打算補充自己的看法，而年紀更大，已超過八旬。兩人在年齡和性別上，似可互補，也許能寫出有參考價值的綜述。

　　該整個報告會所講的，就是回答「何時退休」的問題。答案是，兩「小」不存在退休的問題。和身體的大多數器官一樣，應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筆者對這一答案，表示支持，並且從醫療養生的視角，討論如何為「盡瘁」保駕護航及有關的事項。

性，性，性命 伴隨生命而來

　　首先審視中文「性命」這個詞。其中的第一個字「性」（Sex）是指性愛的性，而第二個字「命」是指生命。「性命」兩字組成的詞，可以理解為，性是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有性才有命，有命必有性。性和命與生俱來，至死方休。性的確有這麼重要的地位。可以說，在有性命的地方，就有性的存在和影響。例如嬰兒，在只有幾個月大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能通過搓捏或擠壓處於嫩芽階段的生殖器，可以引起輕輕的快感。這就促使他常常玩弄它。這種快感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加強，以至達到極強。它是青少年自慰行為（Masturbation，也譯手淫，其中「淫」字暗含貶意，本文不用）的動因， 也是成年後性行為中「性高潮」（Orgasm）的副產品。這種現象陪伴人的一生幾十年，直到老年發生某一新的情況為止。由此可見，性的確是「與生俱來」的。同時也表明，除了生殖以外，性的功能還有產生快樂，而且是它更經常的一面。

　　在進一步論述以前，我們需要界定本文所使用的以下三個詞的含意。快樂情緒是在時間上比較鬆泛的愉悅感覺，似如背景，來去都慢；快樂感覺是能指出何時來去的愉悅感覺，像在台前；快感是比較短暫而很強的快樂感覺，有如在聚光燈的照耀下，界線明確，持續時間以分鐘計。它們可說是一段光譜上連續不斷的三個位段。

　　此外，本文中性器官（sexual organ）是指所有具有或服務於性功能的器官，而生殖器（genital）僅指直接用於交合的器官，例如乳房是前者，不是後者； 陰道既是後者，也屬於前者。

性的器官 亦是快樂器官

　　人之初，「性」本善。剛來乍到，一切混沌不明，只知道饑餓。於是經常把口唇撅起，探索吃的。這是本能。不知過了幾天，嬰兒發現胯下大腿之間的所在，觸弄或擠壓可以引起快感。這也是本能。

　　隨著年齡的增長，在有關荷爾蒙的催化下，生殖器和乳房發育起來，為生兒育女做準備。

　　過了生育期期以後，有關荷爾蒙減少或停止，生殖器和乳房逐漸萎縮，性慾減退。但是，它作為提供快感和快樂情緒的功能繼續存在，但已不如往昔。這時，作為性器官的腦所具有的性功能，就更加彰顯起來，超過荷爾蒙和生殖器。詳情如下。

　　人的快樂情緒和感覺，是由腦內深部一系列神經核所組成的「快樂系統」（Pleasure System）執掌和實施的。它也見於所有的哺乳動物中。科學家在小白鼠的快樂系統中，裝置微電極，以適度的電流給予刺激，讓它興奮，小白鼠立即產生快感。訓練它自己用踏板來控制電極的開關後，它會不斷地按踏板來追求快感。讓饑餓的小白鼠進入放置食物和快樂踏板的籠中，小白鼠捨食物而就踏板。由此可見，電流刺激快樂系統引起的快感，超過食物對餓鼠的誘惑。

　　人從環境中發現有很多可以使腦中快樂系統興奮而產生快感的途徑。一旦掌握，他和她都會受到強烈的誘惑，要追求它。例如，飲酒和吞服或注射「街頭上弄到的毒品」（Street drugs），。此外，做愛時所引起的性反射達到高潮時，腦中的快樂系統即被興奮。右圖顯示人在性高潮中腦的MRI 影像。紅色顯示興奮，黃色為中性，藍色代表抑制。高潮中，不僅快樂系統的興奮達於極點，連腦中其它很多部份也被波及，呈現紅色。這與人在性高潮中多個系統和器官的功能都受到興奮衝起來的情況，是一致的，例如心跳，氣喘，汗漬， 呻吟，全身顫抖抽動，甚至意識也變得昏昏糊糊，因為這時的大腦對下面到處「起火」的情況，「嚇昏了頭」。

　　上了年紀以後，性愛活動減少，快樂的感覺轉而依賴其它來源。這時腦的作用相對增大。例如養成某種健康的僻好。心理學的升華就是屬於這種情況。這樣的活動，也能使快樂系統活躍起來。當然，其強度不一定能與性愛高潮時相若。但是它所引起的的快樂情緒對健康是極為有益的。

快樂器官  不受年齡限制

　　嬰幼兒的自慰行為所引起的快感，由於快樂系統尚屬嫩弱，因而微弱。隨著人的成長，快感也增強， 直到性成熟的年齡，達到極強。

　　腦在性活動中參與極深，是性學研究近年才發現的，因而把腦列入性器官之屬。其實，有些器官本來就能司掌一個以上的功能，例如腎臟參與血壓的調整。

　　問題是，性活動一個巴掌打不響，需要性伴侶參與互動，才能共襄盛舉。這時，性活動變成了性愛活動。愛情是文明的產物。異性相遇，是否產生愛情，或進而做愛，受到男女社會文明規則的約束和雙方文化觀念的影響。

　　文化觀念對性愛活動的影響，可以從女人對性高潮中的感受不同突顯出來。例如有些女人聲稱有極度的快感，有如登仙；另一些女人則反映感覺平淡無奇，談不上快感。這種快感的缺失（anorgasmia）常常源於心理因素，例如在意識或潛意識裡拒斥做愛。人的情感反應與能否生育無關。這一情況也說明，生育與快樂功能，是兩回事，都由性器官司掌。因此，性器官也是快樂器官。

　　在正常情況下，健康男女對性愛活動的興趣，極而言之，是終生的，至死方休。至於做愛的能力，固然在過了一定的年齡階段後，逐年遞減，但何時減到零則因人而異。中國民間有所謂「20，30，一五一十，歷歷如數家珍，40做禮拜，50初一、十五吃花齋，60按月交房錢，70逢年過大節，偶有一二，80解甲歸田」的說法。那是指多數人的情況；少數達不到70，但也有可以進入90的。因此，醫生對「兩小」應當在何時退休的問題，答案是只要有興趣，又有能力，不必作任何限制。如果興趣和能力二者之中有一項使自己不滿意，或引起性伴侶的投訴，就要從醫學上審視，排除潛在的器質性問題，澄清有無軀體性因素的干擾。例如由於血壓高，服用降壓藥，即可能導致心有餘而力不足。這種能力的喪失，不是致命的，再加文化觀念的約束，當事人常默默忍受，除非性伴侶抱怨。這時，問題才會得到醫生或心理輔導師的注意。

力不從心  是否事出有因

　　在美國的書市，有關性問題的通俗書籍，不論中英文，都汗牛充棟，俯仰皆是，性諮詢師 （包括心理輔導師—下同）也容易找到。他們常常可以幫助投訴者解決問題。這裡不擬細談，僅僅提出幾個容易忽略的問題，幫助老年讀者較快地找對書學習或找對人請教，不致「隔靴抓癢」。

　　（一）性健康是身心健康的一部分。「性福」出了問題，首先要從一般健康出發，看它是不是由於年齡所致的自然減退，抑或是源自身體某種疾病的繼發症狀。它雖然涉及醫學專業，難以細述，但作為當事人或性伴侶，以下兩點可以有助於初步的提示。

　　一是，老人性愛活動不論興趣和能力，固然是逐年下降的，但是這種趨勢如果突然加快，甚至歸零，使自己或性伴侶感到困擾，那就要問，是不是在軀體或心理的層面出現了問題。這種情況在觀念保守的華人，尤其雙方思想交流不多的伴侶中，常難及時提到日程上來，認真追究；本來可以解決的問題，卻錯失解決的機會。例如一個女子經絕期後不久，性慾一厥不振。雙方原以為是經絕期的關係，不以為意。後來在年度化驗檢查中發現甲狀腺機能明顯低下。在醫生核查其應有的臨床症狀時，問「近來性生活怎樣？」 一語中的，真相大白，原來是甲狀腺機能低下作祟。醫生令其每天吞服甲狀腺素片劑後，逐漸恢復了性功能。

　　還有一種更糟的情況，是耽誤了本來可以早期診斷出來的某種嚴重疾病。例如一個已屆退休之年的男子因漸進性的雙眼視野損害（雙外側一片白矇）就醫，發現顱底部腫瘤。細問病史時得知，半年前開始出現陽萎。那時視力尚好，但未引起重視。其實，陽萎正是垂體腺瘤的典型早期症狀。當時腫瘤尚小，未壓迫視神經的通路，所以沒有視力障礙。如果那時就醫，很可能把腫瘤診斷出來。早期手術治療比較簡單，更能挽救視力。

　　二是，在少數情況下，興趣和能力不是減低，而是增強，造成自己或性伴侶的困擾。這在老人中，如果找不到使人興高彩烈的環境因素，例如中樂透大獎，就值得注意，因為它往往是身體某種疾病的警訊。越是突然和亢奮，就越值得找醫生看病。例如甲狀腺機能亢進、某些腫瘤和雙相性精神病的女病人，即常常以性慾亢進為首發症狀。突發的程度不是幾天的問題，而是在兩三個星期之內引起自己或性伴侶的注意。例如本已進入「逢年過大節、偶有一二」的老太太，由於性慾逐漸增強，再次變成「一五一十如數家珍」；老先生從起初感到好奇到後來難以應戰而厭煩，只好避而遠之。後來老太太出現癲癇的症狀，才掛號就醫。這時在顱內頂葉表層赫然發現一個網球大的腦膜瘤。它也正是影星玉婆（Elizabeth Taylor） 在66歲時所患的那種腫瘤。這種腫瘤手術切除的療效極佳，常能100% 治愈。不過，洛杉磯時報1967年二月21日對於玉婆病情的報導，只限於病理診斷和臨床療效，沒有病史和症狀，不一定與筆者所見的病例雷同。特此說明。

勉力做愛 小心尿路感染

　　（二）下一個問題是，老人做愛，常常容易惹上泌尿系統的細菌感染。不論用不用藥械作輔導，做愛都是激烈的運動，給「兩小」局部的壓力（stress），相對於年青時都比較難以承受。這是因為老人的「兩小」都有所萎縮和乾癟。例如陰道自然分泌物減少。這一缺陷固然可以用人工潤滑劑克服，但是陰道分泌物中所含有的自然殺菌因子卻無法補償。再加老人一般抵抗力減弱，給細菌以可乘之機而導致陰道炎。由於尿道短，從發炎的陰道流出的帶菌液體，極易通過近在隔壁的尿道口漫延到膀胱，產生尿路感染。

　　男人的尿道長很多，為甚麼也易患尿路感染呢？原因是，老人做愛能力下降卻仍然勉力為之，犯了房事大忌。須知做愛過程中，尿道口徑大張；生理上的原意是為隨後的射精開道；可是，老人性反射遲鈍，很久達不到射精了事的高潮， 卻又不甘心知難而退。做愛磨蹭的時間因而延長，使陰道中的乳酸桿菌或其它細菌不斷進入男人的尿道。可是，事畢時射精量較年青時大打折扣，或做愛失敗甚至根本沒有精液射出。在這種情況下，前此從陰道進入男人尿道的那些細菌，殘留下來，成為前列腺炎和膀胱炎的罪魁禍首。的確，老人的泌尿道感染中，以陰道為家的大量乳酸桿菌正是其中最常見的病源菌。

　　讀者也許要問，乳酸桿菌不是益生菌嗎？藥店甚至有口服乳酸桿菌膠囊出售，增進人們的健康。怎麼會引起疾病呢？

　　是的，乳酸桿菌在陰道中的確是益生菌，有利於陰道的殺菌自潔。陰道產的嬰兒出世時經過陰道，接觸大量乳酸桿菌。它佈滿嬰兒全身，通過口腔的吸吮進入腸道，安營扎寨，大量繁殖。成為第一代使人終身受惠的益生菌。這就是陰道產的嬰兒一般比剖腹產者健康的原因。

　　可是，這個天使般的益生菌一來到泌尿系統中，就立即變臉，成為惡魔似的致病菌，讓病人尿頻尿急尿痛，甚至發燒，畏寒，非進急症室不可。

　　近年來，以威而鋼（Viagra）為首的壯陽藥問世後，人們趨之若騖。可是藥物只改進了老人勃起的能力，弱化的性反射沒有增強或加速，射出的精液仍然稀薄。這就促使本來已經解甲歸田的老人，再次面臨產生泌尿道感染的危險。性活動頻繁使感染反復發生，釀成慢性，終於損害腎臟的功能，需要反復洗腎或手術換腎。這正是我們在世界各地所看到的情況-----門診洗腎的機構和病人越來越多，老年男人等待換腎者的名單越來越長。

老年失智  性愛問題擾人

　　（三）第三個問題是，隨著老年失智症（Alzheimer症）患者越來越多，患者所展現的性愛問題也越來越多。它有兩個方面的問題必需妥善處理。

　　首先，患者雖有不同程度的失智，但是對性愛的興趣可以仍然很強。如果失智使其對待性文明規則的判斷力受損，即可能表現出各種各樣的問題。例如衣冠不整，有意無意的裸露下體，或對異性有越界的言詞和舉止，尤其當失智症以判斷力減弱為首發症狀時，更難處理。這時，家人還沒有認識到老爺爺已患上失智症，卻偶然發現老人對身邊的小孫女作出性猥褻的動作，造成家人的困擾。對家有老人的大家庭，應就失智症可能產生的潛在威脅有所教育，防患於未然；一旦發現，才能妥善應對。

　　其次，老年夫妻一方患失智症時，另一方常常成為主要的照顧者。由於病程漫長，常以年計，照顧的艱難負荷與時俱進，逐月加碼，照顧者本來已面臨風燭殘年，再加上照顧老伴所承受的身心煎熬，因此常見照顧的一方先患者而離世的雙重悲劇。為此，近年來在討論失智症的照顧時，老年醫學已將對照顧者的照顧列為照顧方案中必不可的一環。

　　當失智老人失去對性愛的興趣或正確處理的能力時，如果老伴仍然不離不棄地堅持不送療養機構，醫護方面，就應當對照顧者的福祉作全面的照顧，其中即應當包括「性福」。這時應當從人道和人性的原則出發，遵重當事人的價值觀和選擇，允許照顧者有自己的異性交往，不因為與失智老伴仍然保持法定的夫妻關係而說三道四。有人甚至主張，對照顧者所作的任何選擇都應予鼓勵，認為這樣做也是對失智症患者最好的照顧。

人性養老 退休社區新風

　　（四）社會的進步，使老人的生活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壽命的延長，使年高七、八十而仍然保持活力的老人，比比皆是。由於基數大增，其中的鰥寡少數也越來越多。這些老人生活無虞，精力旺盛，不再受九五時間框架的限制。天亮一睜眼，單人空巢，舉目無伴，淒涼孤寂之感，油然而生。因此，鰥寡老人再找伴侶之心，時或有之。當今社會主流意見，不論華洋，多能作同情的考慮。華人中子女亦漸能接受，甚至欣然支持。然而，人海茫茫，何處尋知己；陷阱處處，誰人保平安？這當然不是本文要討論的。

　　這裡只簡單介紹近來中國大陸一些學校或大機關職工的退休社區，興起「養老新風」，而且大有蔓延之勢。這些老人沿襲六、七十年代的傳統，常常住在相距不遠的同一社區中。他們多是過去多年的老同事，老上級，老下屬，老同學等等老相識，其中甚至不乏曾有涉及愛情之瓜葛者，他們當中當然會有鰥居或寡守的老人。當自己或關心的親友張目四望時，難免不發現同病相憐的異性。稍經撮合，即不難在原先已相互有知的基礎上，成就好事一莊。以後，他們闢室談心，共敘衷腸，使退休的時光，從黃昏轉為晨曦。

　　開明的促進派認為這種社交不受舊觀念的約束，進可以攻，走上紅地毯，或簡約從事，成為同居伴侶，無涉財產的安排；退可以守，各回原位。因此成為「養老新風」。筆者聞之，認為如果這是當事人的自由選擇，似無理由反對而願意樂觀其成，並衷心祝福。為此製作卡片一張，傳給友人某君。顯然，這一發展不失為老人退休生活安排選擇中的創舉，值得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