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21日,胡润给我打电话,“你在北京吗?我们要公布2011年的财富报告,想请你到场做个点评。”我在路上。第二天从微博上读到了胡润的数据——中国现在的千万富翁家庭有96万个,在2010年这一年里,有5000到6000个人到海外进行了移民。
胡润的数据从来是一个“大概”。不过,招商银行和贝恩顾问的《2011年中国私人财富报告》给出了近似和更精确的数据:当前中国高净值人士的数量是50万人,人均拥有可投资资产3000万人民币,加在一起的可投资资产是15万亿人民币,相当于GDP总量的三分之一。个人资产超过一个亿的大陆企业家中,有27%已经移民了,还有47%正在考虑移民,加在一起,就是有74%的人已经移民或正在考虑移民。
移民最多的国家是四个,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和新加坡,我知道新加坡的政策:2010年是150万元新币,今年涨到250万元,理由当然是申请人太多了。在那个鸟岛大的地方买一个象样的房子起码又要150万到200万新币,也就是说,没有3000万元人民币的资产别让那儿跑。再说美国,11月底,公布了一个数据,过去三年中,美国移民的四分之三是中国人。
为什么要移民呢?
我问一位到了温哥华的先生,“过得好吗?”
“非常好。”
“怎么个好法?”
“清早起来,送儿子去读书,然后回家除草,中午睡个午觉,下午继续除后院的草,太阳要下山了,把儿子接回来,再到前院看看,草有没有再长出来,明天继续除。”
那里的天很蓝,那里的牛奶没有三聚氰氨,那里的牛肉没有瘦肉精,那里的菜油不是地沟油。
但是,那里的新闻与你无关,那里的生意与你无关,那里的人民与你无关,那个国家,与你无关。
自工业革命以来的二百多年,也有些国家发生过有产者的集体大移民,但那大多与阶级斗争和种族清洗有关,比如1918年苏维埃政权建立后对俄罗斯贵族和资本家的驱逐,比如1940年代纳粹德国对犹太人的大迫害。
当一个国家的经济处在高速发展的和平时期——甚至是世界上表现最好的经济体,却有超过七成的有产者试图离开这个,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发生的事情。那天,我在一个论坛上表述这一历史事实,台下坐着不少政府官员,大家的脸色都很凝重。
为什么要移民呢?再问一遍这个问题。
我想破了头,理由大概有三个,第一是追求高品质的生活;第二是子女教育,第三是财富的不安全感。
第一条理由是可以理解的,都说“商人无国界”,况且每个人都有在地球上自由迁徙的自由;
第二条理由就让人深思了,大凡有子女读过中国的初中和高中的,都会对应试教育深恶痛觉,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不是一般的残酷,咱们有钱了,为什么不转到宽阔的高速公路上去?如果中国的高等教育是一个让人逃避的制度,那么,政策制订者们是不是该捂上被子好好想一下了?
第三条理由就更值得上上下下深思了。有产者为什么会有不安全感?他们是对什么不满?是哪一种预感让他们想要逃避?这些人移民之后,决不会在瓦蓝瓦蓝的温哥华“除草等死”,他们还是会回到熟悉的中国市场,继续做生意赚钱,然后把钱通过各种灰色渠道输送出去,他们的行为一定会更加的短期化——因为这已经不是他自己的国家,那么,中国经济的未来又在哪里?
这种财富不安全感,我们不是第一次看到。最远的一次是2000年前的汉武帝,他为了征讨匈奴,把国库都干空了,于是以强制性的手段向有产者征收百分之二十的财产税,他还鼓励民众互相举报,造成全国中产以上的家庭集体破产,司马迁在《史记·平准书》中记载说:“自此民偷,甘食好衣,不事蓄藏之业。”翻译过来就是:“自此以后,民众喜欢偷窃,有好看的衣服马上就穿,好吃的马上吃掉,不再愿意储蓄投资。”中国历代政权的晚期,如晚唐、晚明、晚清和民国晚期,都是奢靡得一塌糊涂,吃喝嫖赌,器物声乐精致到了极致,而这一切都与民众不再愿意储蓄有关。所以,一个国家的奢侈品消费特别的高涨,并不一定是国力富足、民众富裕的表现。
最后问个问题,移民的人很快乐吗?他们真的可以“离开”吗?
1975年,小说家米兰·昆德拉被迫离开捷克,移民官员递给他一个地球仪,让他随便选一个国家,昆德拉慢慢转动地球仪,良久,轻轻地问,“您还有没有别的地球仪?”
你的钱走了,你的人走了,但是,你的心呢?也许,移民者都是昆德拉——在心灵上,我们每一个人都无法离开自己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