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參加了江蘇省人事人才廳組織的「百名海外博士江蘇行」活動。混在來自美國、加拿大、德國、日本的157名博士中,走馬觀看了江蘇的9個代表性城市,近距離接觸了省政府官員和地方官員,又與專業相關的公司、企業、研究所的代表進行了對接洽談,感覺把海歸所有「前戲」在短短的8天時間全演完了。
行程排得很滿,每到一處,先是推介會,然後是項目對接洽談,參觀創業園,再就是接風或送別宴會。坐在警車開道的一列巴士上,滿耳充斥著畢恭畢敬的「博士」尊稱,惶惑自己在這個螃蟹上市的季節,在母國的土地上,居然真的可以「橫行」。來去匆匆,所有宴席上的杯盞交錯,寒暄客套,車裡的閑談私語,插渾打科,懇談時的故作高深,誓言承諾,都在上飛機的那一刻鎖進了手提箱。只有一句話,至今不忘。那是一次宴會上,某位市領導一行去每張桌子給大家敬酒時說的:「歡迎你們回來發展,不能帶資金來的帶項目來,不能帶項目來的帶朋友來。」
這句話,讓我這個從未動過海歸之心的人也動容。做祖國的母親向自己的海外游子發出的是怎樣殷切的呼喚呀。百萬扶持資金,更多的風投資金,就差沒說,孩子們,放手幹吧,老媽我來買單。賺了是你的,虧了算我的。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除非是被直腸子的美國人給教傻了,是人都不會無動於衷的。可是,這個世界本來就充滿矛盾,每一次得到的同時也伴隨著某些失去。海歸,到底是怎樣一條路?
得與失孰輕孰重?
參加這次江蘇行的博士大概分三類:一類是已經回國發展的登陸海龜,一類是有品專利尋找合適買主的准海龜,一類是處在觀望中的岸上海龜。第一類的數目比較少,他們參加此次活動的目的不是做不做龜,而是尋找一隻更大的海龜蛋。第二類懷揣馬上就可以投入市場的專利技術和品,短時間就可給合作單位帶來大把利潤,是最受對接單位歡迎的寵兒。此行對于他們就是做金海龜還是銀海龜的問題。這第一和第二類海龜這裏暫且放下不表,只說第三類,事實上,這類博士在此次活動中占有多數。
這群人大多已在國外生活十年以上,從生活習慣到思維方式,基本已經西化,本人在國外也已立足,只是因國內的老父母殷切盼歸,這才把腳伸進海裡,一試深淺。行程中跟兩位觀望海歸有過簡短交談,一位現在加拿大政府部門工作,孩子已經上大學,國內的父母非常希望他們回來,且已經幫他聯繫了國內某研究部門高級職位。他和太太權衡再三,他鄉已無幾多牽挂,故里親情濃厚,不如燕歸來。這次參加江蘇行,到了家鄉那一站,就此與同行的夥伴揮手告別。看他臉上溫暖滿足的笑容,我為他在十幾年的遠遊之後回到母親的懷抱而高興。
另一位現在美國有一家自己用專業技術開發的公司,是這家運作良好的公司的CEO。儘管他本人無意海歸,卻奈何不過國內關係廣泛,人脈通暢的家人,對他用海歸博士的身份回國得到更大發展的期望。我說,北美相對穩定,一眼便可看到老時是什麼樣兒,倒是回國創業對自我是一種挑戰,未嘗不是好事。他說,問題是到了我們這個年齡,是不是還經得起挑戰,再說,在美國生活了十幾年,就像一棵長了十幾年的大樹,再要連根拔起,那傷筋動骨的痛,我們還能承受得起嗎?從他眼裏流露出的那一抹依戀我知道,海歸對于他,大概還是一個遙遠的夢。
所以我覺得,海歸,對于我們每個人,都只是一個選擇。得到的是親情,和中年時期可能轟轟烈烈,也可能敗走麥城的經歷,失去的是平和的心境,和自己在他鄉花十幾年時間建立的事業和人際關係。在這個世界上,誰又能說得清,親情和友情,孰輕孰重?
水能行船亦可覆舟
跟一位登陸海龜談到浙大海歸博士自殺事件,和國內環境是否適合海龜們生存的問題。這位女士應聘國內某大學教授,擔任教研室主任,人際關係良好,研究資金似乎也充足。她的觀點讓我吃驚。她不贊同浙大海歸博士對國內學術界黑暗的指控,相反,她認為,海龜登陸後能否順利生蛋孵化,關鍵是自己的心態。如果自恃才高,瞧不起國內同行,或者對自己提職稱等方面具有的優勢期待太高,勢必會失望,以致走上絕路。
事實上,無論是生活在國內還是海外,都存在與人相處的問題,只不過在國內,這方面的學問更大,更重要。據我觀察,這位女士休息時與重量級人物攀談,席間去主賓桌向領導們敬酒,晚上和男士們去卡拉OK唱歌,確實屬于八面玲瓏之人。後來得知,該女士因丈夫不願出國,在國外未居住太久,于是我得出結論:涉足西方文化不深的,遠離中國人文環境不久的,海歸成功的可能性比較大。可是浙大的海歸博士尚年輕,似乎離開母語環境也未太久,為什麼就做不到這位女士那樣遊刃有餘呢?可見個人的性格是否適合中國社會還是起了決定作用。
那是否只要心理足夠成熟,承受力大就可以呢?朋友跟我講了這麼一件事:一位在美國生活多年的博士全家海歸,應聘某大學教授,政府分配了一棟小洋樓,建立了試驗室,配備了研究團隊,撥了大量研究經費,項目也順利上馬了。一切都很好。變化緣起一件很小的事情:該博士需要訂購一批電腦,在與商家洽談時表示希望為自己也購買一台,這台電腦由自己出錢。商家說,這麼大一筆生意,我們送您一台是應該的。博士堅持要自己付帳。商家堅不收,說這是慣例,最後博士妥協。不久一封舉報信出現在紀委工作人員的桌子上,一台電腦一萬元人民幣,夠立案了。最後,這名博士帶著滿身的傷痛返回美國,他說,我是含著淚離開的。
這樣的悲劇可以避免嗎?參觀無錫尚德太陽能公司,揚州化學工業園,泰州中國醫藥城時,我找到了答案。這就是,如果你不太善於處理人際關係,不懂得如何化解別人的嫉妒情緒,還好所學專業比較實用,技術含量比較高,就去經濟開發區,科技創業園,建立你的項目和團隊吧。大學,研究所,這些知識分子成堆的地方,並不適合你。
總之,當你選擇成為一隻海龜,你就把自己投入了充滿凶險,暗流涌動的大海,如果不善游泳,輕則嗆幾口水,重則被大海吞沒。所以,在游向彼岸的那一刻,問一下自己,我的水性如何?適合在波濤洶湧的大海裏博浪,還是在風平浪靜的湖中漫步?
雁南飛望穿秋水
海歸的路,回鄉的路,帶我到那原本屬于我的地方…。
選擇了海歸,舉家南遷,你還是做獨來獨往的「太空劍俠」?江蘇行遇到的一位登陸海龜,他的太太和孩子留在了美國,且把丈母娘辦去了美國與太太孩子作伴。他自己則國內住半年,國外呆半年,他說,我們倆誰也不管誰。我想,雖說聚少離多,家庭的責任,撫養孩子的責任,當然還是要管的,所謂不管的,應該是感情上「情不自禁」的情形吧。說這話的時候,另一位博士插嘴說:千萬別管,整天盯著,男的受不了准離婚。「不管」是明智的,做到「不管」的女人是聰明的。只是,我不知道「誰也不管誰」的背後,他的太太流了多少辛酸淚。
我的一位朋友的老公海歸了,她在北美有很好的工作,女兒上高中,還有兩年才能上大學。女兒在北美長大,中文說不利索,當然為了女兒也得選擇留守。我勸她,夫妻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分開,國內不是有為海外歸國人員子女開設的英語中學嗎?孩子去那裏讀上兩年再回美國讀大學也不是不可以。她說,也不只是因為女兒,「我們這個年齡的回國,男人那是如魚得水,女人呢,要跟比自己小一兩輪的女孩子爭寵,我都能想像出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在這,好歹還有自己的生活,到了國內,那真的是事業和尊嚴什麼都沒有了。」
我常常想,如果夫唱婦隨,舉家回國,這個家庭保持完整的可能性到底是更大了還是更小了?幾十年的相濡以沫就敵不過那一小段激情?儘管現實中,大多數的妻子都選擇了留守,但我不知道,是她們更喜歡這片陌生的土地,還是在學把頭埋進沙子裏的鴕鳥?是更加明智地保持了自己獨立的人格,還是膽怯地逃避了情感的挑戰?
海歸的路,回鄉的路,愛人呀,原諒我不能與你同行…。
海歸的路如何走?
江蘇行期間,來自加拿大的博士們忙中偷閑,發起了一個小型聚會。在這次聚會上,有一位己成功海歸的博士給大家提了一條經驗之談:即便有資金,也不要輕率投資國內市場,最好是先作為國外住中國辦事處的職員在中國呆上一兩年,人脈關係都建立之後,再自己出來單幹。這樣投資的風險會降低,成功的可能性則大大增加。大家說你這不是廢話嘛,國外駐中國機構,這樣的機會能有多少?
此兄慢騰騰地說,如果沒有,那只好看你的家族,裙帶在中國的人脈如何了。這還用你說,大家抗議道,我等農民的兒子,土地的精靈,親戚中能混入城鎮戶口的都不多,哪里來的人脈?說完,大家不約而同地沉默了,是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剩下的唯有祝福了。
哎!想歸就歸吧,上帝保佑你們游過太平洋,成為一隻生猛無比的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