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的题目——凭直觉做决断“为什么不可靠”，准确的说应该是“为什么不甚可靠”，其实人日常行动的依据，大部分是来自直觉的，其中有40%以上靠的是习惯。如此形成的选择，质量未必很高，而且往往出错。问题20 就能说明：许多读者（你我也一样）在问到“组合投资的价值每天掉一半的话得几天才掉到1/4”时，会想当然回答2天（应为5天），而在回答“掉到1/4后往回攀升，每天翻番的话，得几天才能恢复到原值”时，又会答3天（其实是7天）。卡尼曼早已发现人们有犯这类错误的固有倾向，他们有一个名闻遐迩的心理测试题：“一副乒乓球具，一个球拍加一个乒乓球值$1.10，球拍比球贵$1，那么球值多少钱？”许多大学生（平均70%以上）回答$0.1，其中顶尖名校（包括哈佛、耶鲁）的学生答错的比例只略低一些，也超过了60%!

行为心理学家认为，人类常犯的这类错误，背后的原因相当深刻，不仅仅是“不小心”造成的，能帮助我们来认识1、人类为什么必须依赖直觉来做生活选择，包括有重大出入的关键决定？2、 人的判断所依凭的直觉反应（系统1）为什么往往不甚可靠甚至误导？

首先得明白，人类经过数十万年生存竞争的进化而来的认知和处理信息的能力，虽不可限量，但有其限度和薄弱环节。人的判断多数基于“常识”，随后的行动也来自习惯的反应。比如，一个杯子从桌子跌到地上是会碎的，直觉的反应是要中止下跌把它接住；发亮发热的很可能是火，你的直觉反应是别被烧灼，之类根深蒂固的模式。以直觉来指导或控制行为，为了省力之外 （很重要，你每天都会遇到千百次），响应还得飞快。在漫长的进化历程中人类形成了快速行为的模式，不能快速解决问题的同伴恐怕早已被淘汰了。试想在丛林里狩猎猛兽，周边的环境非常凶险，一丝声音、一股气味、一缕暗影，你必须马上回应，而且注意力得高度集中，以便迅疾做定向反应。当你看到一个物体快速逼近，梭镖就得飞掷出手，因此不奇怪，当看到一条蛇形的东西，你会立即跳开，然后才发觉那不过是条烂绳而已。过度的反应是正常的，因为人们不可能有富余的时间，来有条不紊地启动“理性的大程序”，去做有板有眼的分析，从而达到所谓“最佳的”选择。人们必须尽快地综合含义模糊的有限个信息——信息从来就不曾完备过——在不确定的情状下迅速拿主意，并即刻付诸行动。也就是说，对于大多数的日常选择，人们依靠系统1就可以应付；而应对重大的突发事件，人们往往得靠系统1 先期快速处理，或者直接导致非常规决策，或者立即判断是否需要启动系统2。因为开动慢而费劲，系统2往往不能形成“急智”，插不上手而失去用武之地。

快速响应和综合处理的特点的另一面，是系统1的容量变得十分有限，它不能同时关注多种信息，不能确切知道这些信息和应当采取的行动之间，逻辑联系该是怎样的。就此意义，系统1 的处理方式很像驻在电脑的cache （高速缓存）内的处理程序。

大家都有体验，要是不用纸笔或其他工具，任何人的心算能力都十分有限。举例来说，儿童的心算训练，在几乎所有的社会，都只到9x9为止。双位数的乘法、三位数的减法、四位数的加法都已超过了人脑的cache天生的容量。印度的小学生可能是唯一的例外，训练要求算出十几乘十几。我曾向印度学生了解过，发觉其中的方法，是把操作过程分解成一位数乘法和两位数加法的三个步骤：1a x 1b（即十位数是1而个位数分别是 a 和b的两个数）,  1.  1a + b; 2.（1a + b）*10; 和3.（1a + b）*10 +（a*b）。举例说明，19x13：1.  19 + 3;  2. 22*10; 和3. 220 + 27 = 247。换句话，印度儿童的cache 并不没有更大些，还是止步于一位数的乘法而已。经过训练的印度人，在碰到十几乘十几时，直觉响应上或许会占点光，可为了获得这点好处，是否值得费这么大劲来操练？

人们也常有所谓“过不了7的坎”的说法（curse of seven），意思是指人脑能够同时有效关注的事以七项为限。复杂的事像对人的管理，一个高级经理能够管好七个直线下属经理，超过了七人，管理的力度就会大打折扣；简单的事如记住电话号码，记八位数电话号码要比七位数号码容易出错得多。还好手机有来电显示和号码记存等功能，否则大城市的电话系统扩容，增为八位号码肯定会带来很多困扰的。人上了年纪，脑的cache 功能会逐渐衰减，老人“过不了6 甚至5 的坎”的也很常见。 有一个网站（你的大脑年龄），号称能测定你大脑的年龄，利用的就是这个原理，要求你在同时显示的若干个0-9 的数字里按小大来排序。一旦数目字增加超过了7个，你犯错的机会就大增，即使还处在盛年，脑力和精力都很充沛。

人脑的记忆容量虽然非常大，但在cache般的短期记忆里，所能加载和处理的信息却极为有限。而要是没有cache的快速处理并发出指令，是很难及时准确地调用存储在大脑“后台数据仓库”的相关信息，来支持当前的决策问题的。这就好比上海图书馆能向你开放的图籍资料非常丰富，但怎样及时索取到有用的信息，成为决策的依据，却很难。让我们下期接着讨论。